从前阳间有一个人,活了不知多少岁了,熟稔他的亲朋们的坟头草皆已数丈,他脸上看着却俨然还是一个青年人。又因长得倜傥,总有大大小小的门第意欲招他为婿,也总有热心肠的人来替他说媒牵线,故常常难以隐没,想不惹人注目也不能。他便只得给自己定下一个规矩,每隔五年搬一次家,时间一到,不论有什么牵绊,他必要离去,否则时日一长,他面相始终不老,早晚露出马脚来。且他活了那么些年岁,经历了缱绻旖旎万千,早生了几分麻木不仁出来,因而他南来北往地迁居丝毫不拖泥带水。
看官们或问:此人何以能长寿至于斯?原来他在别处行径与常人并无二致,也是饿了要食五谷杂粮、渴了要饮茶酒露浆,晨时起身、昏时歇息的。只是有一点,他每日必得睡满四个时辰的觉,缺一时半刻也不成;这四个时辰又必得是亥、子、丑、寅四时,偏一须臾一刹那都不行。原先有一次他住的草舍在戌时尾偶然着了火,火势虽不大,但若任其蔓延,不消半夜光景,必毁草堂。却想着不刻即到亥时,他也顾不上去扑火,便只将铺盖等挪出去,一到点,马上沉沉睡去。第二天到寅时一终、卯时一至,他惺忪醒来,再见那草舍时,已尽数化为灰烬。
循环如此,他也活得成了天道一般,外物速易而自岿然不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问他心里尚存情否,他答你自然还存,否则何苦亲近这油腻人间、在袅袅烟火中浸淫。
这一年隆冬里一日,此人新搬到汴梁御街一处住所,搬家时车马人流走动的痕迹很快被厚厚的雪被遮掩下来。他行事趋诡谲,常人难以捉摸,虽其长寿秘技要时时避人耳目,他偏又选在热闹里落住,也毫不避讳与邻里街坊相交。这御街是极繁盛的一处地界,往常花柳富贵、车水马龙得叫人满目玲琅不止。刚粗浅地收拾打点好住处后,一切归于宁寂,他有些肚饥起来。正想着去街上购些炊饼、豆汁果腹,却听得楼下一阵敲门的声响。他便信步下楼去开门,只见门口立着一对男子,一人着白衣,一人着黑衣。他上下打量了两人,问道:“二位是?”
那白衣男子答道:“我二人是路过汴梁的旅客,前往盘山去寻故人。因天降大雪路途难行,又实在有些着寒了,特来讨杯热茶吃歇上一歇,不知公子能否行个方便?”
主人答道:“我也是新搬到此处的,许多礼数还不曾妥备。倘要茶水要得紧,恐得去别家问问;如若不急,且进来歇上一会儿,待我慢慢烹上一壶。”
那白衣男子道:“急自是不急的,只要公子这里方便,再容我们略坐坐是大好的。”
主人道:“那快请进来坐坐。”说着请了两人进屋,招呼坐下,自己忙着去烹茶去了。
刚上了火、配好茶与水,却听得厅堂里那白衣惊叫道:“啊呀呀,邬究你怎么了?醒醒醒醒!”主人忙跑过去查问,只见那黑衣男子已晕厥过去,瘫在白衣男子身上。他忙问何故,那白衣男子道:“想来是几天未进食,又遇大雪,一时禁不住,冻晕过去了。”主人忙引他将其同伴送到楼上自己踏上安眠。
静女听到这里,疑惑道:“照这样说,你们两个也能化作人形去阳间咯?”白无常谢必安端坐在地府自己的榻上,对静女说:“这是真真假假的事,那两人并非全我,不过是我们实在要在阳间办事时,禀明阎王与地藏菩萨,稍注片刻思绪到一个幻形里,由那幻形来替我们说话做事。若真要化作人形,只能等下一番轮回投胎去。”静女道:“原来如此,那幻形所言所行也并非全受你们左右,可是这样?”白无常道:“正是。我们不长在阳间居住,若言行全由我们两个操控,早晚必现出破绽来。我们每日追魂索命要务繁重,也没法儿紧盯着这一桩事。不过,却也正是因此后来倒坏了一些事。”静女又道:“这事怎么倒连阎王与地藏菩萨都惊动了?后来究竟又如何?”白无常道:“你且听我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