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金贵想了想,不无忧虑地道:“库里的银子不多了,拿什么借给?要不,先从万茂盛那里借三万两银子来应急?”孙大掌柜闻听很不赞成,痛心疾首道:“何大东家,我们堂堂的何家,怎么能去做这种没出息的事。万茂盛今日耍尽了威风,那么杀人不见血地凌辱了我们何大东家,难道我们就这样没心没肺?打死也不向他万茂盛去借银子!我倒觉得,何大东家也不必为这事过分担忧,我打听了一回,听说魏东家也是知书达理之人,太过分的事他断然做不出来。”
何金贵听孙大掌柜这么说,虽然脸上还挂着几许愁意,但到底还是点了点头,说道:“但愿如此吧,今日如能照孙大掌柜所说如愿以偿将新娘子娶回,也算是我何某人上辈子积德了。”他略一踌躇露出些喜色接着道,“孙大掌柜,今日我何金贵去做新郎官披红戴绿一身不便,恐怕大小事情都顾不及了,过阵子到了魏家娶亲时,不论出现什么情况,有何难题,一应事情就全靠孙大掌柜把脉支应了!”孙大掌柜望向何金贵,慨然道:“这还用说,何大东家好不容易要纳一房新太太,这种美事人生能有几回?不必担心,到了魏家万一出现什么棘手事情,我孙德彪自会顶着,请东家您放心好了!”
话音未落,门外就有司仪长声喊道:“吉时已到,祭祖祭路,新郎官行祭祖礼,上花轿启程!”随着司仪的长声唱仪,外面骤然鼓乐齐鸣,奏得山响,热烈喜庆的声浪回荡在整个院落上空。几个中年妇女走进门来,一片忠心地帮着新郎官何金贵仔细整理一番身披的彩带和衣服,收拾起东西,便领着何大东家朝外面走去。迎亲队伍前去点炮的一年轻小伙,拿一挂好长的鞭炮疾步走在何金贵前面在大门口停下,用手中捏着的香火点燃了手中的鞭炮,顿时噼噼啪啪火光四射地炸响了起来。在大总管和司仪的精心安排和引领下,按照习俗,作为喜庆之日的主角,披红戴绿的新郎官何金贵满脸透着谦恭,在一样一样十分虔诚地履行着祖上多少年留下来的遗风。
按礼俗做完该做的一切,何金贵站在了大门外停着的轿子前,一司仪的中年人便端来一碗饯行酒递在何金贵面前,何金贵伸手接过,一边站着的孙大掌柜便道:“大东家,这是饯行的喜酒,您喝下去吧!”何金贵点了点头,举起碗一口气喝了下去,当下被这碗烈酒灌得脸色泛红,身子摇晃了几下,但到底还是稳住了脚步。孙大掌柜不由一愣,看着左右两个仆人谨慎地将何大东家搀扶上了面前的那顶花轿,自己才略为放心地踏镫跃上了备在一边的高头大马。随着司仪起轿的长声唱仪和骤然响起的喧天鼓乐,一支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启程了,顿时吸引了县城许多过往行人,街道两旁挤得水泄不通,驻足观看。
与此同时,在相隔十里的永安堡魏家,同样是张灯结彩,高朋满座,里里外外呈现出一派欢乐喜庆的热闹景象。
此时的正堂屋里,空气却十分沉闷,所有人都神色紧张,从他们脸上根本看不出大喜之日的喜相。魏老先生一脸焦躁不安,眉头紧皱在地上踱来踱去。身边的人苦苦劝道:“魏东家别急,车家七兄弟一准会来的,万老板既然满口应承叫车家七兄弟来保驾,就绝不会失信!”魏老先生停下踱步,满脸焦躁地说道:“万老板嘴里说得好,让我放心,说好让车家七兄弟昨晚就到,可昨晚等到深夜,直至现在都等不来车家七兄弟。我刚才听到消息说,何金贵花银子已将祁县高家镖局的高家八兄弟雇请了去,这分明是要来武力抢亲嘛!如果过一阵还等不来车家七兄弟,这可怎么办呀?”
魏妈脸色灰暗,朝老伴瞪去一眼,没好气地接言道:“老东西,好好一桩喜事,全让你给弄砸了,活该!”说着,就要往外面走去。
黑子神色慌张地从院外跑进门来,正好一头撞见脸色难看出去的魏妈,不禁一震立住脚步,与魏妈打了个照面相视一眼,惴惴地向屋里走去。魏老先生见黑子进来,语气生硬地道:“你跑回来干啥?我让你在大门外守候车家七兄弟,等来了没有?”黑子急道:“魏叔,我跑出去很远在路上望了几回,远道上根本看不到有车家兄弟到来的身影,耳朵里倒是隐约听得县城那边有迎亲的鼓乐声传来,敲打得一阵紧似一阵,而且这声音好像越来越近了。魏叔你说,是不是何家娶亲的队伍已动了身在半道上?”
魏老先生闻言一惊,直跺脚道:“这这这,车家七兄弟还来不了,想不到事情会弄到这种糟糕地步!十里路程,何家娶亲的人马转眼间就会到的!是不是叫万老板把我给耍了?”黑子脸上一急,想了想支吾道:“魏叔,要不这样吧,干脆别指望他车家兄弟了,我跟二愣再叫几个兄弟,把事上力道大会两下的也加进来,我们跟他何家请来的武把子过招吧!”跟前几个年轻人也在口中嚷着附和,魏老先生听得,立刻瞪起两眼训道:“快别说这种二杆子话了,叫你们在外面好好守着就守着,何家请的是祁县高家镖局的武林高手,你们中什么用!”
黑子被魏老先生训了一顿,一脸懊恼就又折身出去,可刚一出门,就见魏妈从喜房那边过来。魏妈对黑子依然心存戒备,生怕黑子溜进新娘子的喜房里去勾引女儿,脸上不由掠过一片疑云,二人对视一眼,黑子有所警觉,低头走出了院。
新娘子喜房里,窗上贴着一对大红喜字,到处饰挂着各色彩带,显得格外喜庆。紫娟、山花和几个年轻媳妇正帮着婷婷梳妆打扮,整理要带走的嫁妆。已有两天水米未进的婷婷却面色憔悴,心如刀割,眼里噙着泪水。山花拿起一件大红漂亮的嫁衣对婷婷道:“婷婷你看,这件嫁衣多漂亮,快穿起来试试,要是得体好看,过一会儿上花轿就把它穿上。”婷婷却连一眼也不看,把脸别在一边,冷冷地回道:“嫂子,我心乱如麻,不想试……”
山花便劝道:“婷婷,今天是你出嫁的大喜日子,你可要想开些,事情走到这一步谁还有什么办法呢?还是穿上试试吧,不听人说,女人一生中最风光、最得意的时候,就是穿着漂亮嫁衣的这一天,怎么能不穿?”婷婷轻轻推开递在面前的嫁衣,声音悲凄地道:“嫂子,你别劝我了,我的心早已死了,谁劝也劝不过来,要不是心中还惦记着一个人,早一头撞死在墙上了!”
紫娟似乎看出了婷婷的心思,飞快地看了众人一眼,凑过身去把手附在婷婷耳边小声说道:“婷姐,刚才我在外面看见黑子哥来了!”婷婷露出一副很失望的样子说:“我才不稀罕他呢,他算不上一个男子汉,他没有勇气和胆量把我带走,我恨透他了!”山花一边闻听不禁惊诧起来,连忙打住话头看着婷婷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傻话,过一阵何家娶亲的车马轿子就要到了!”紫娟瞟向一旁的众人一眼,接了自己刚才的话小声问婷婷道:“婷姐,你别骗我,鬼才相信你心中不想念黑子哥呢,除了黑子哥,你心中还惦记谁?”
婷婷一怔,生气道:“紫娟妹妹,想不到连你都不相信我,不理解我。他这种没胆量背信弃义的混账鬼,我怎么会惦记他呢?要不是心中放不下关在大牢里命悬一线的兴哥,为救兴哥想从何家借三万两银子,我不会这样服服帖帖地坐在这喜房中!”说着,泪水就哗哗下来。紫娟忍不住也眼圈红了,紧盯着婷婷有些吃惊地道:“婷姐,你怎么总说傻话,他何家哪肯借给你三万两银子呢?听说,何家今日是请了祁县高家镖局来娶亲的,他要肯借给你银子,还会这样做吗?”
婷婷目光一闪,如梦初醒,似乎此时才突然意识到什么,凝神思忖半晌,说道:“何金贵财大气粗,根本瞧不起我们魏家人,不借给银子也罢,还扬言来娶亲时敢说半个不字,他就是抢也要把人抢走,这也欺人太甚了!我听我爹说,万老板万叔说好昨晚就叫西关车家七兄弟来,结果到现在都不见来人,我爹急得要命!”她的眼睛有些发直,目光忧郁地望着窗外。紫娟连忙劝道:“婷姐,不管怎样,今天是喜庆的日子,你该穿好嫁衣高兴才是,别枉了这个好日子。”
婷婷一脸苦涩,痛声道:“紫娟妹妹,你别再劝我了,你根本体会不到我的心情,我的心无时无刻不在滴血,再过一会儿如果还等不来车家兄弟,我已想好了对付何家来娶亲要把我抢走的办法。”紫娟听得有些吃惊,担心地问道:“婷姐别说傻话,何家请祁县高家镖局的武把子来,你一个女孩子家,双手无缚鸡之力,能有何好办法对付?”
婷婷沉思片刻用疑惑的目光看看紫娟,又看看正在一边整理嫁妆的山花,说:“紫娟妹妹、山花嫂子,我说出来,你俩可要为我保密啊!”二人目光紧紧地盯着婷婷,山花从一边走过来坐在婷婷身边,说你放心,我们会为你保密的。婷婷就说:“我要为我自己做主,过会儿何家娶亲的来了,绝不能让何家把我抢了塞进花轿,落在他们手里!”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了下来,目光阴郁地陷入一阵沉思。紫娟与山花听得茫然,目光惊疑地盯着她,山花便问道:“你快说呀,到底是什么办法?”婷婷苦涩地一笑,神情顿然放松下来,说她这会儿先要去如趟厕,待过会儿回来才告诉她俩,说时已起身向门外走去,紫娟、山花一脸茫然,目光望着婷婷轻步走出门外,二人惊疑地对望了一眼。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鼓乐之声,紫娟、山花应声将目光望向窗外,山花凝神道:“外面怕是何家娶亲的队伍到了,我们检点一下婷婷要带走的嫁妆。”紫娟一脸戚容,轻轻点了点头,一面一样一样开始清点,一面说:“迟不来早不来的,婷婷刚才出去倒来了,让人好着急的。”
黑子在外面没等来车家七兄弟,却见何家迎亲的队伍从那边道上冒出头来,顿时慌了神,嘴里喊着魏叔从院外气急败坏地小跑进来。然而一进院门,便一头撞见婷婷正从庭院侧门往出走,立刻收住脚步喊了声婷婷,婷婷回过身来,二人对望在一起。黑子瞧出婷婷神色有些不对,失声喊道:“婷婷你,你往哪儿去……”婷婷目光中满含怨恨,回身恨声道:“别管我,我要找个地方自个儿清净一会儿去!如果你还算一个男子汉,言而有信,我会在那里等你!”说完,悻悻地掉头就走。
黑子已然明白婷婷的意思,急得心都快从胸膛里蹦出来了,他赶忙跑进正堂屋,将一直等不来车家七兄弟和已见何家娶亲的队伍从那边道上冒出头来的事告诉了魏老先生,便转身出来,不顾一切朝孝河湾跑去。
魏先生听说一直未等来车家七兄弟,何家娶亲的队伍已到,跟魏妈争吵了几句,便一下惊愕在那里。
果然,没一盅茶工夫,大门外就鼓乐喧天,礼炮齐鸣,热闹成一片,何家娶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开来停在了大门外面。早已候在大门外的礼仪接待一片热情,连忙上前迎客。轿子停处,何金贵披红挂绿,胸戴红花,一身光鲜,被两边的陪侍从大花轿中迎了出来。不知是启程时那碗饯行酒给喝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何金贵被迎下轿子身子一晃打了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旁边的孙大掌柜和吴二掌柜才急忙伸手扶住。何金贵稳住脚步,强打精神,充满自信地小声道:“你们别扶着,这样让人瞧着不好看,我自己会走路。”
在何家娶亲队伍到来的瞬间里,大总管福堂满脸疑惑,在何家抬来的两顶大花轿前后和众多前来迎亲的人群中绕来绕去,滴溜着一对明亮的眼珠子仔细打探过一番后,急慌慌地跑回去对正堂屋正在犯愁的魏老先生说道:“魏东家,我出去仔细打探过了。何家娶亲的队伍里不见有祁县高家镖局的武人,连一个武人模样的人也看不到,这祁县高家镖局的怕是没来!”魏老先生颇感意外,道:“你看清楚了,祁县高家镖局的没来?”福堂说:“看清楚了,祁县高家镖局的是没来。”魏老先生轻舒一口气道:“车家七兄弟今日没来,可把我给愁坏了,让人虚惊了一场!既是这样,今日他何家想要娶走我女儿,这就要看他何家拉来了三万两银子没有!”说着冷静下来,脸上有些得意之色,瞟去福堂一眼,“好啦福堂,你今日是大总管,你忙你的去吧!”福堂口中应着转身出门去了。
按照礼数,首次登门亮相的新郎官何金贵以及孙大掌柜、吴二掌柜等一行迎亲宾客,被魏家管礼仪接待的客气地迎着,很是体面地款款步入一间临时筹划专门安排的迎亲宾客厅。客厅里,布置得井然有序,清茶糖果、点心之类早已备齐,安排接待的两个仆人早已候在了那里。她们脚步轻盈,十分殷勤,来回端茶倒水,甚是热情。何金贵见状,揪着的心顿时放开了大半。孙大掌柜望去何金贵一眼,略一沉思,将身子朝何大东家凑了过去,二人不知耳语了几句什么,何大东家点了点头,孙大掌柜便起身匆匆出来,朝魏东家所在的正堂屋走去。可刚至魏东家门外,却被屋里的一片吵叫声惊得一愣,停下脚步聆听起来。
“新娘子喜房里婷婷不见了?几时不见了的?”
“谁也弄不清她几时不见了的,刚才我们里里外外找遍了都找不到她。”
此时的正堂屋里,正聚着不少人,大家正为行将登上花轿却突然从新娘子喜房中消失的婷婷吵叫不休。魏妈满脸怒气,暴跳如雷,冲魏老先生道:“这下可好了吧?何家娶亲的大红轿子都停在了大门外,上上下下一片喜庆,喜房中却不见了闺女,把我们魏家祖宗先人的脸都丢尽了!全是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给搅和的,说什么大孝子郑兴命悬一线危在旦夕呀,要向何家借银子,这下可合你的心意了吧?”说着,将面前的桌案用手拍得“啪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