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市委办的电话打过来了，大兕接了电话，听见对方特别客气，言语也很温和：“宋东风董事长，我们接到你的电话，立即向市委主要领导汇报了。领导指示，完全按你的要求办，只能办好，不能办坏，给全市人民一个交代，给罹难者家属一个交代。我们当即按照市委领导指示，联系发改委主任，可惜她在北京，她派发改委常务副主任去。另外，我们联系到华达公司董事长宋红雨，她说这事情和她没关系，她不便出面。”
“噢……”大兕略一沉吟，“没关系，发改委主任从北京回来，坐飞机也就一个小时十分钟，现在人还没吊上来，等她回来，来得及。至于宋红雨董事长，因为这个项目是她交给我们华茂公司的，而且是她从市旅游局拿过来和华茂公司签的，所以她是直接责任人。这些，我们暂不发到网上，如果她还不去，我们只好在网络上告诉广大网民了，旅游局是咱们市政府的旅游局，事情必然闹到政府，我们不想让事态扩大，所以叫她去。这是我们的底线，请你转告市委主要领导，并让林主任和宋红雨尽快去现场，我们的要求已经发到网上，你们可能也看到了，如果她们不去，已经不是我答应不答应的问题，而是广大网民答应不答应的问题了，事态继续扩大下去，可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好的好的。”那边的口气很急切，“我一定让她俩去，请您与我们配合，不要再发布关于旅游局的信息。”
大兕什么都没说重重挂断了电话。
小弗想了想：“好像合同是林主任拿给我们签的，旅游局大印已经盖了。”
“这我知道。”大兕说，“只有这样说，才能把宋红雨拖进去，市旅游局那个合同，肯定是宋红雨他们做出来的假合同。”
这时候，网络上的天柱山天地大营救栏目更加热闹了，中国几大门户网站也开始链接，引起全国人民关注。
几分钟后，北京网民发上来一条消息：林主任的回程机票已出。
网络上一片欢呼。
市委办的电话又来了：“我们已经完全按照您的要求落实了，天柱山罹难者的遗体即将吊达山顶，我们让专业人士奔赴现场，对遗体进行保护化妆，等待发改委林主任和华达公司宋董事长到达后，一起同机飞回市里。”
“好的。”大兕说。
电话里却又响起声音：“请等一下，市委关书记要跟您说话。”
“噢。”大兕把电话给了小弗，“你说吧。”
“宋董事长吧，我是……”
“关书记，我是小弗，请您指示。”
“小弗啊，多年来，咱们一直合作得不错，我相信你！”
“谢谢关书记。”
“不用谢，小弗，你们提出来的要求，我让他们分毫不差地办，你放心。”
“有关书记支持，我完全放心。”
“有咱俩在直升飞机前的约定，我也很放心。”
“关书记，我一定按咱俩的约定办，请您放一万个心。”
“那好，网上已经沸沸扬扬，但只要有咱俩的约定，就是沸腾了也没有什么。
是吧？”
“那当然。”
“好，小弗是个好同志！这样，你们受惊了，我晚上请你俩吃饭吧。”
“谢谢关心，您日理万机，我们不打扰您，我只向您保证，我一定按照约定办！”
“是我自己掏钱请你们吃饭。”
“那更不必。对了，关书记，天柱山旅游景区的事情，不用再去辨真假了，我认为应该是真的。既然是真的，我们出了这个事情，正好坏事变好事，等于做了特大宣传，我们干脆把这个项目大张旗鼓地做下去。”
“那当然，我双手赞成！”
“关书记，您就完全放心吧。”
“小弗真是个聪明的好同志。好，我放心了。”
51
当宋红雨接到林主任电话的时候，她已经在前往旅游局的汽车上。
“我已经知道了，咱们云鹤官方微博弄了个天柱山天地大救援专栏，全国的网站几乎都转载了，真没想到事情闹腾成这个样子。咳，人家已经把让咱俩去接人的想法发到网上了，不去能成吗？我正在去旅游局，这个合同必须是真的，我就去办这事，咱们要把坏事变成好事。要在记者镜头面前，表现淡定，要面对那两个死东西，做出悲痛欲绝的样子，树立咱们的良好形象。同时，真正让天柱山成为一个好的旅游点。这次的事，充分说明天柱山是一个冒险家的乐园，世上爱冒险的人多了，第一次去冒险就死了两个，这不是天大的广告吗？这不是免费的午餐吗？”
“你说的有道理。”
“我刚才已经和旅游局长通了电话，他说他要下班了，有事明天谈，我说是关书记要我去的，他才等我了。”
“这个你放心，只要是当官的，就好办，我打电话给他，你去了就能说成。”
“甜子那儿咋样？”
“红雨啊，我真是体会到你不要孩子的高明之处了。把我快气死了，回去再跟你说，人说这祸不单行，咋就这应验呢！”
也就这一个电话的工夫，宋红雨到了市旅游局，黄局长亲自接到门口。
黄局长头顶已经完全秃了，把左边的一撮头发从头顶上梳到右边，摆出地方支援中央的状态。他笑吟吟地带着宋红雨到了贵宾室，然后说：“刚才林主任给我打了电话，其实我们早已注意到天柱山的旅游前景，只是苦于没有开发资金。”
“到我办公室，拿我桌子左边的茶，那是前天人家从英国带来的。”黄局长朝正在倒茶的小伙子说。
小伙子走后，宋红雨说：“林主任跟你说到了我们派人去考察的事了没有？”
“说了，说具体的情况你会告诉我。”
“你今天下午看电视没有？”
“没有。”
“上网没有？”
“我不会上网，浪费时间。”
宋红雨心中一喜，说：“我们准备开发，以旅游局和我们共同的名义开发，我们出钱，你们出名，你觉得怎样？”
“那当然好呀！”
“我拟了个合同，你看一下。”
黄局长接过，认真地看着。
小伙子进来了，将两杯茶放到他们面前。
宋红雨说声谢谢，移了一下茶杯，斜视着黄局长。
黄局长终于看完了，咧开嘴：“不错，我们的责任和义务就是把它作为云鹤市旅游重点规划区域，也把它作为我们建设的项目之一，对不？我理解的不一定准确。”
黄局长说完伸手在头中央，把那一撮头发抚了抚。
“非常准确。”宋红雨说，“局长不愧为局长。”
“那好。”黄局长又抚了一下头发，“明天我让机关过一下，然后你让你那儿人来签。”
“等不到明天了，你让你这儿管章子的人来一下就行了，你签字还不行吗？”
“这个事情是个大好事嘛。”黄局长笑着说，“我们肯定盖章同意，只是局里有一个规定，凡是开发之类的事情，都要在局长办公会上过一下。我明天上午就开会，下午签合同，不行吗？”
“关键是我今晚要到广州去参加一个地产会议，想把这个项目拿到会上，争取更多的资金和合伙人。”宋红雨呷了一口茶，“味道不错。”其实，她哪有心思品茶，只是敷衍而已。
“这样……”黄局长为难地抚了一下头发，“你尽管说就行。”
“这些商人，不看文件，不看合同，不会掏钱。”宋红雨笑着叹口气，“不像咱们云鹤市，咱们说一句话，就顶一句话，在全国的会上，只认合同。真让人想不通，越是发达的地方，越是没人情的地方。”
“那这样，我让小方，哦，就是刚才倒茶的小伙子，让他去叫保密员。”
“叫保密员？”
“嘿嘿，你别看她官小，她拿着章子，掌着大印，而且，从来不开手机，家里也没有电话。”
“噢——看你把正下属惯的……”
“惭愧惭愧……”黄局长说着，出了贵宾室，到了办公室。
小伙子正在上网，看见局长，立即起立。
黄局长认真地：“天柱山天地大营救的事，这会儿咋样了？”
“天已经黑了，消防队员还在那儿等着，等直升飞机去接。”
“人吊上来没有？”
“已经吊上来了，并且化妆好了，等着直升飞机。”
“直升飞机没到？”
“等着……”指指贵宾室方向，“等着她和林主任坐上去接呢。”
“噢……”局长一笑，“这样，你十分钟后给我打个电话，就说保密员找不到。”
小伙子一笑：“明白。”
于是，十分钟后，正当黄局长和宋红雨说话说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小伙子的电话来了。
黄局长接了电话勃然大怒：“噢，这个人，真不像话！再找！什么？你说啥？
去她婆婆家了。噢，她婆婆家电话有么？没有……这，这，这他妈的……”
他挂了电话，看着宋红雨：“这样，我签个字吧，明天上午，叫你那儿人来补个章子。”
宋红雨沉吟了一下：“那好，只有这样了。”
黄局长掏出签字笔，认真地用正楷体写下了他的名字。其实，他平时签字龙飞凤舞，这个签字，在哪儿去鉴定，都不会说是他签的字。
宋红雨走出旅游局的时候，心里还很蔑视这个黄局长。
看你这球样儿，关书记的话你就言听计从，我想见一面都这么难！单位管成什么样了，一个小小的保密员都管不住，真是个庸才！
不过，有这个签字，就好说了。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平生第一次坐直升飞机，是去接两个死人！而且，她是从市林业局的停机坪直接上的飞机。宋红雨到了机场，等了一会儿，就见林主任从一架新到的航班上下来，直接坐着早在等候的汽车上，到达直升飞机前，上了直升飞机。
“辛苦！”她到机舱门口，拉住了林主任的手，将她扶到座位上。
林主任四顾：“怎么就咱两个？”
“咱俩就行了。”
“那怎么行，是去拉死人，而且跟死人在一架飞机上，就我们俩，吓都吓死了。”
宋红雨垂下眼睛，声音也弱弱的：“过去凡有这种事，都委托小弗，就她信得过，谁能知道突然生了变故呢？新的人还没培养好，老的人已经反水了。叫那几个打周边的人吧，还没有考察清楚，不能让他们参与到我们的重要活动中来，更不能让他们看到我们的真正面目。就咱俩，再出丑，也没事，有了外人，一下子就会传满世界。”
林主任叹口气：“也有道理，但是，两个死人，我俩……”
“当然有点晦气，不过，咱俩这么硬的命，谁敢惹咱呀？”
说着坐到座椅上，刚刚坐稳，机长走到林主任跟前，一个敬礼：“报告林主任，市委领导已经交代我们，保证你们的安全。请放心，我们一定做好服务，现在，直升飞机一切准备好，可以起飞吗？”
“起飞吧。”林主任说得很轻松。
但是，当飞机真正起飞后，她软了一般伏在宋红雨腿上，一句话也没说。
宋红雨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等她长吁了一口气后，才轻轻在她耳边说：“旅游局长签过字了，保密员不在，只差个章子。”
“噢。”林主任缓缓直起身子，“我在北京上飞机的时候接到电话，千万不要把旅游局和任何政府部门说出来，就说是华茂公司要开发这个旅游项目，先去考察，出了事。至于灵怡，就说是自己跟着丈夫去考察的，是我们单位的人，我们要负责到底！”
“关键是……”宋红雨的声音更轻了，“大兕那边，小弗那边，能认可不？”
“老关已经和小弗通过电话了，没问题。”
宋红雨长出了一口气：“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们会受制于他们两个……”
“我们心太软，用传统方法把他们弄到水泥里最安全了。”林主任说，“本来想着用最简便的办法清除他们，没想到他们成了白毛女，翻身解放了，我们反倒成了黄世仁，受他们折磨。”
“我害怕坐这种飞机，噪声太大，把耳朵都震聋了。”
“刚才我上飞机时就腿软，上边就一个胳膊粗的轴，轴上是几条叶片，轴下是飞机，要是轴断了，我们就跟秤砣一样，直咕隆咚掉下去。”
“别说了！”宋红雨紧紧搂住林主任的胳膊，“咱们想别的，必须想别的！怎样治住这两个小东西？”
其实最让她们害怕的，是到了天柱山上。
消防队员将两个人的棺材往飞机上一放的时候，她们知道有消防官兵在拍摄视频，就装作很肃穆的样子，一直看着尸体装上了飞机。
尸体放好后，前面只剩下很狭窄的一溜地方，虽然机长和副驾驶很麻利，将她们的座位调整到尸体前面，但他们上飞机时，还是一脸恐怖，坐到座椅上时，禁不住回过头看。
副驾驶关上机舱门后，对林主任说：“林主任，请系好安全带！”
林主任一声不吭，飞机什么时候起飞的，她几乎无感觉，她看看那两具尸体，回过头在心里在默默念叨：灵怡，亲爱的小灵怡，可不是我把你弄到这儿的！林水旭，可爱的林水旭，你到这儿都是因为你和大兕是好朋友，大兕让你做他的公司总经理，要不，你怎么会来这儿呢？
宋红雨则一直看着那两具尸体，她一直认为，人死了就死了，不可能复活，更不存在灵魂一说，但是真正让她坐到两具尸体前面，她自然而然地对自己的认识产生了怀疑。
死了么？他们真的死了？
应该是死了，起码是身子死了，但是，有没有灵魂呢？
应该是没有的，如果有，他们已经知道了所有真相，这会儿还不出来收拾我们？不说弄我们个半死不活，弄我们个头疼脑热总是可以的吧？
不会，不会有灵魂！
哼！你们……你个小弗、你个大兕，你们不就是想吓吓我们吗？老娘不怕！用这个法儿来治老娘，太乡村化了点！
她转过身来，看见林主任虔诚地祈祷，便将一只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却将她吓了一跳，身子弹一般跃起，并叫出声：“啊——”
“没事！”她连忙安慰林主任：“怕什么？不就两个死人么！活人都不怕呢，咱还怕死人？”
“啊呀，别这样说，咱俩对他们很好啊，是不是？咱们没有伤害过他们，都是别人做的事，对不？”
宋红雨摇了摇林主任的肩膀：“我跟你说，不用怕，人死了是不能复活的，人死了更不能祸害活人！”
就在这时候，直升飞机遇到低空气流，猛然颠簸了一下，而且是下垂式，人的身子顿时往上飘，好在他们绑着安全带。尽管身子被安全带系住了，但还是往上悬去，而且是瞬间发生的，这就把林主任吓坏了。“哦噢——”她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这一颠簸，宋红雨也吓了一跳，虽然她坐飞机多次遇到这种颠簸，但是身后是两个死人，她的心里还是在一瞬间产生了恐惧。
难道真的有鬼吗？难道鬼真的能左右活人的事吗？
宋红雨被林主任的叫声吓得哆嗦起来，也来不及看林主任的状态，呼吸急促而又没有规律。
副驾驶听到叫声忙回头看，只见林主任垂着头，宋红雨失魂落魄的样子，他问道：“你知道她的药在哪儿放着不？”
宋红雨这才从惊弓之鸟的状态回到现实中：“在，在……”
她一伸手，从林主任衣服里面下侧的小衣袋里拿出了硝酸甘油，并且迅速倒出两片，对副驾驶说：“你、你掰开她的嘴。”
副驾驶两只手扣住林主任上下牙，一掰，嘴张得很大，宋红雨这才将药放到林主任舌头下面。
宋红雨也来不及管后面的死人了，更来不及拿抽纸和手绢，就抻着自己的袖子，擦林主任满脸的汗。
我就看你们的本事了，你们要是能把林主任弄过去，我自认倒霉，如果林主任没事，就说明你们真真正正是两个死人！
林主任终于活过来了，先是睁开了眼睛，看到面前的宋红雨，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我、我们在哪儿？这么吵？”
“啊，没事。”
宋红雨心里对那两个死人说：“你就这点本事嘛！咋不把她的魂勾走呢？”
看到副驾驶，林主任突然意识到自己在直升飞机上，后面是两个死人，连忙抓住副驾驶的胳膊，“你别走，我害怕！”
“不怕！”宋红雨抚抚她的胸脯，“刚才是气流，飞机眼看就到了，你得放开副驾驶，让他把飞机降落好，保证咱的安全。你看我，精神焕发，咱们是谁？咱们是天上的星宿，地上的人和鬼，动弹不了咱们！”
“顺顺气，你看，飞机正在降落，直接到市殡仪馆，地上全是人。”
林主任点着头，硬是撑着自己，偎在宋红雨怀里，心里却在对那两个死人说：
这都是她的话，不代表我，我是尊重你们的，我要厚葬你们。快到殡仪馆了，你们可得给我面子，让我有精神，我才能让你们走得光光堂堂。
说话间，飞机降落了，降得很稳。
宋红雨把林主任扶端正，说：“你得立马精神起来，记者肯定是要采访你的，你得想好说啥。”
林主任一挺胸脯：“说啥呢？”
“我已经想过了，说灵怡是随着丈夫去考察市里旅游项目，因此遇险，虽然没有向市发改委请假，但是她是发改委的人，发改委就得管到底。争取掉泪，让全市人民感到，市委书记夫人，就是亲民的，负责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