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教书时总是优秀教师一样，从商的我很快也成了一名出色的企业家，但我一直保持着朴素的生活习惯，没有买车。
一次，我乘公交车，车到一站时，马力也上了车。我想证实一下当初的判断，就不断地咳嗽。当马力发现我的时候，立即低下头，满脸通红—难道他为自己当年的幼稚而懊悔？我注意到，有几次马力都仿佛鼓足了勇气，猛然抬头，看着我，张开嘴，却立即又满脸通红地低下了头。
如是几次，我停止了咳嗽，说：“那不是马力吗？”
马力触电一般地站起身，跑过来，握住我的手：“张老师……张老师……我……”
我说：“你这个东西，毕业这么多年了也一次不看看老师，一次不给老师写信。”
马力只是不断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老师……”
渐渐的，马力的紧张和尴尬消失了，他大概是确信了我并不知道那封信是他所写。下车后，马力坚决要请我吃饭。
吃饭时，我得知马力大学已毕业一年，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我说：“马力，当年那么多学生，就数你小子脑瓜子最活，愿意在我公司干吗？”马力一听，感激得眼泪都下来了。
或许是作为对自己当年错误的补偿吧，马力的工作十分卖力，也十分出色。我也对马力越来越欣赏，不断地给他提职、加薪。
对于那封信，我差不多忘了，即使偶尔想到，也是淡然一笑：谁在孩子时代不犯错误？
两年过去了。一天晚上，马力陪我吃饭，一次次举杯敬我，也一遍遍说着感谢我的话。
我有些喝高了，笑了笑说：“马力啊，要说感谢，应该是我感谢你啊！”
马力赶紧说：“恩师，您这是说哪里的话？”
“我是实话，马力，我真的感谢你！”我打着酒嗝却又真诚地说，“要不是你当年提醒了我，我如今可能还是那匹误人子弟的害群之马呢。”
马力短暂地吃惊后，就满脸通红，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很快，马力找了个理由，结束了晚餐。
第二天，马力没来上班，手机关机。第三天，第四天，马力都没有来—他竟然与我不辞而别！
很长时间我都无法理解马力的不辞而别，直到不久前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这样的话：“人与人之间应该有一些距离，就像你隔着一层窗户纸看室内，你觉得很洁净，但一旦捅破这层纸，你会发现其实房子里充满了灰尘和污垢。每个人都会有一些‘污点’，你只能将它保留在心中，哪怕是双方的心照不宣也可以，但就是不能说出来……”
只是我明白这一点太迟了，因为直到现在我也没见过马力一次。
危险的选择
宾炜
夜，很冷的月光，冷得让人想打喷嚏。
大道旁边，站着两个孤零零的人影，一个老者和一个少年。老者阴沉着脸，眉头微微皱起，凉风吹拂着他头上蓬乱的头发，使他看上去显得是那么苍老悲凉。少年的脸沉着而冷静，嘴唇紧闭，两只手握成拳头。
一老一少就在月光下默默地用眼光对峙着。良久，老者发出一声轻叹，摸出一包皱巴巴的廉价香烟，抽出一支，点着，猛吸了几口：“狗娃，你真的要做这件事？”
“真的！”少年道，“三叔，我已经下决心了！”
“不做成不成？”
“不成！”少年的语气很坚决。
“那……”老者的声音大了许多，“你想清楚了没有？”
“想清楚了。”
老者摇头：“你还没有完全想清楚，或者说，你想得太简单了。”
“不！”少年也摇头，“我完全想清楚了！”
“你，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我知道。”
“一旦你做了这件事，也许以后你会后悔的。”
“也许会的。”
“但你还是要去做？”
“是的！”
老者摸出第二支烟，手指有些发颤，以至划到第三根火柴才把烟点着。
“我不能眼看着你去冒险，因为我是你三叔。”
少年沉默了一下：“我觉得这个险值得冒。”
“你想过后果吗？”
“最坏的结果我也想过了。”
“事情可能会适得其反，你也知道，上个月那个人……”
“我当然知道。”少年装作轻松地一笑，“结果被判了一年半，不长！”
“你……”
“我的运气未必会这么差。你知道的，我的运气一向很好！”
老者无语，仰头凝视着天空。
少年在恳求他：“三叔，你同意让我去了吗？”
老者把目光重新投回到少年脸上：“这一步走出去，也许就收不住了。”
少年说：“收不住就收不住，我不怕。”
“你的前程也许就这么断送了。”
“我知道。”
“但你还是要去做？”
“是的，三叔。”
老者点着了第三支烟，脸冷得可怕，嘴唇在激烈地颤抖着。
他对少年说：“狗娃，我们为什么不回去好好睡一觉呢？天亮后，你就会忘记自己的念头的。”
“不行，我会睡不着觉的。”
老者的目光十分黯淡：“如果你不回去睡觉的话，也许以后永远也睡不着觉了。”
少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是的。可是，我还是要搏一搏！”
“看来，你一定要去做这件事了？”
“是的，三叔。”
“那么，”老者眼里流出了浑浊的泪，“你就去做吧！”
老者从腰间解下一条擦汗的毛巾：“你把它蒙在脸上，别让人看清你的模样。”
少年点点头：“好的，三叔。”
老者再从屁股后摸出一双脏得不成样子的手套：“你把它套上吧，这样做可以防止留下指纹。”
少年点点头：“我知道了，三叔。”
老者再次审视了一遍少年：“你可以去做了！”
少年转身快步向大道奔去。身后，老者泪如泉涌：“孩子，愿祖宗在天之灵保佑你！”
少年奔到五十米之外，就看见了那辆被汽车撞倒的摩托车，以及被摩托车压住一条腿而无法脱身的女子。
他再没有丝毫迟疑，径直跑到女子身旁，双手一使劲，便将摩托车从地上抬了起来：“大姐，你没事吧？”
异乡酒更浓
徐树建
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这一群打工者却被通知因为要紧急加工一批产品，所以春节后再放假。大伙一听心里就像打翻了调味瓶，什么滋味都有，可端了人家的饭碗就得受人家的管，又有什么办法呢？
刘芳却像喝了蜜糖似的只是一个劲地咬唇偷笑，因为昨天同为打工者的陈涛结结巴巴地对她说了一句话：“明晚，也就是大年三十的晚上，我们……一同吃饭好吗？”实际上刘芳也早就偷偷喜欢上了帅气能干的陈涛，可两人都是那种心里有话口难开的人，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好久好久不能捅开。今晚这饭一吃差不多该捅开了吧？这样一来，即使远在他乡，过年也别有一番风味了。
刘芳心里这么甜蜜地想着，头一抬，却没看到陈涛上班，红着脸一问他同宿舍的室友才知道他病了，却又不肯去医院治疗，说撑一下就好了，目前正躺在床上休息。刘芳一听就急了，她知道陈涛不肯去医院的真正原因，那是因为陈涛没钱了，他每月挣的工资除了留下少得不能再少的生活费，其余的全寄给了远在家乡上高中的妹妹。
刘芳立即请假买了水果、奶粉来到陈涛的宿舍，只见陈涛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正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刘芳从未跟陈涛靠得如此之近，一颗心顿时狂跳起来，咬着嘴唇丢下两百元钱，硬邦邦地说：“快去医院看一下！”
陈涛显然没想到刘芳竟然会一个人跑来看他，一下子兴奋得手足无措，硬撑起来又要倒水又要削水果，全给刘芳坚决制止了。可陈涛不肯收钱，还笑着说：“我只不过是夜里睡觉时着了凉腹泻而已，哪里用得着看医生？咱打工的哪能这么娇气？”
刘芳生气了，一双天天在陈涛梦里出现的眼睛瞪得溜圆，喝道：“有病了还逞能！你看看你都病成什么样子了……我得上班了，主管只给了我一个小时的假。”说着转身就走，只留下一阵好闻的气息让陈涛久久沉醉其中。
中午下班时刘芳正惦念着陈涛有没有去医院，忽见陈涛走到她面前，一脸懊丧地说：“刘芳，早上在你走后我上了一趟厕所，回来时却发现你给我的钱不见了，肯定是被从窗户刮进来的风给吹走了，唉，今天真倒霉！”
刘芳一听笑了起来，说：“哪里啊，早上我看你犟死人，一气之下就又把钱拿回了。看，钱在这，现在想去医院治疗了吧？给你！”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大钞递给他。
陈涛接过钱抓着头“嘿嘿嘿”地笑了，说：“看我这人，糊涂得真是天下无双了。那好，这回我不犟了，反正以后报答你的时间还……长得很！对了，晚上同宿舍的哥们一齐外出聚餐，我推病不去，你下班后就到我宿舍里，好吗？”
当刘芳下了晚班一推开陈涛的宿舍门，一阵香味就迎面扑来，原来陈涛已摆好了满满一桌子的好菜，几枝蜡烛红光摇曳，渲染出一片喜庆的气氛。
等刘芳红着脸坐下后，陈涛却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说：“好你个刘芳，说什么钱拿回去了，原来你耍我啊！刚才我无意中找到了那两百元钱，原来被风吹到床底下了，这么说你一共给了我四百元是不是？”
刘芳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说：“我是怕你钱丢了着急才随口扯的谎，你不生气吧？”
陈涛口中喃喃地说：“如果我为这样的谎生气的话，那我就是天底下第一号傻瓜了……”
这时从外边推门进来一个人，是陈涛的一个好朋友，一见这阵势忙说：“唉哟，我来得真不是时候，只说两句话就走，良宵一刻值千金嘛。陈涛，是这样的，上午我接到家里电话让我寄钱回家急买种子用，我正好钱用光了，就来找你借，结果没找到你人却看到床上有两百元钱，那钱一定是你的吧？我当时急着要去邮局寄钱，就顺手拿了，现在还给你。”说着递过两百元钱。
朋友说完就急急走了。陈涛和刘芳面对面坐着，久久没有出声，好半晌刘芳眼波流动，说：“原来你也会扯谎，你根本没有找到那两百元钱是不是？”
陈涛难为情地点点头，说：“先前仔细想了想发现不对劲，我明明看见你放下钱就急急忙忙地走了，怎么会又把钱拿回头了呢？肯定是你又给了我两百元钱，刘芳，难道许你扯谎就不许我扯谎吗？”
陈涛说着心慌手颤地拿出一瓶红酒，打开，倒上。紫红色的美酒在玻璃杯里摇晃着，浓郁的香气四下飘荡着，简陋的小屋内顿时春意浓浓，而窗外的鞭炮声忽然间响成一片，一阵紧似一阵，这美丽的除夕之夜啊！
两个身在异乡的青年男女四目互望，“叮”的一声轻轻碰了一下杯子，陈涛说：“真心祝福新的一年！”刘芳说：“真心祝福天下所有的打工者，干！”美酒还没下肚，两人就已一点一点地醉了、融化了……
电灯亮了
宾炜
老城区有个叫老海的男人，和上小学的女儿相依为命地过日子。
这天吃完晚饭，老海家的电灯灭了，他们家的电费已经拖欠两个月了。
好在贝贝不是第一次经历断电了，一点也不慌张，在黑暗中小声问道：“爸爸，还有蜡烛吗？”
老海赶紧说：“你别动，爸爸找找看。”他猫着腰在屋里摸了半天，却连个蜡烛头也没找到，只好叹了口气说，“今晚别写了吧，明天早上抓紧时间再写吧。”贝贝嗯了一声，但听得出来不大情愿。
在黑咕隆咚的屋子里默默坐了一会儿，老海觉得心像被堵住了一样，越来越难受。于是他站起来，决定出去走走。
回来时，老海忽然看见女儿贝贝正坐在路灯下面写作业。贝贝抬起头一笑：“爸爸你看，这里有电灯，比家里还亮，我以后就在这里写作业。”
天气已经非常凉了，老海的鼻子直泛酸，可是他没办法。几天后的一个晚上，老海怎么也找不到出去写作业的贝贝。回家后才发现贝贝已经睡觉了。贝贝告诉他：“我在张大爷家写作业呢！”
邻居张大爷是个孤寡老人，大概有八十多岁，一直靠低保生活，平时很少跟人交往，而且十分节约，连灯都不大舍得开。
第二天晚上，老海就叫贝贝不要再去张大爷家了。他跟女儿解释说，会影响张大爷休息，再说他身体也不好。
贝贝懂事地点点头。老海陪着她在外面写了一会儿作业，张大爷咚咚咚地拄着拐杖，咳嗽着走过来了。“唉，这么冷的天……太让孩子遭罪了，你这个爸爸能忍心啊？”
老海低声说道：“张大爷，谢谢您的好意，我不能让孩子影响您休息。”
过了几天，老海终于把拖欠的电费补交了，贝贝又可以在家做作业了。但新的电费单又来了，老海又暗暗发愁起来。这天傍晚，老海从外面回来，看见张大爷坐在巷口，张大爷向他招招手，老海急忙走过去。张大爷激烈地咳嗽了一阵，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不要怕……电灯总会亮的……”老海苦笑着摇摇头，说：“我不怕，电灯还亮着呢，日子也会好起来的。”第二天一早，老海就听到张大爷已经去世的消息。张大爷没有亲人，老海帮他办了后事。忙了两天。老海发觉断电的最后期限又要到了。然而到了本应断电的那天，他们家的电灯依然亮着。
第二天，第三天，电灯一晚接一晚地亮着。老海简直不敢相信，而且电工再也没有来催他补交电费了。
居委会给老海安排了一份工作，发了工资，老海揣上钱就奔往电力公司：“师傅，我到底欠了多少钱电费？这些够了吗？”
电工愣了一下：“没有呀，你没欠电费。一位姓张的大爷已经帮你交了。”
“他？”老海惊讶地说，“张大爷已经去世了呀！”
电工说：“张大爷去世前几天把他所有的钱都拿来给你预交电费了。你户头上的钱还多着呢，用几年恐怕都用不完。倒是张大爷家最后那个月的电费还没交，公司已经把他家的电给停了。”
老海眼里滚动着泪水，说：“以后我会按时交清电费的，请你把张大爷家的电线接上，我想让张大爷家的灯永远都能亮着！”
玉米草
高军
战斗已经打响，部队顺利地向孟良崮推进。陈毅从西王庄向设在张林村北山沟扫帚洞里的前线指挥所走着。快到达目的地的时候，陈毅下了车，步行着。而恰在这时，路边一家农户里传出了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痛苦呻吟声。
“去看看，是啥子个回事？”陈毅下巴抬了抬，指着这户人家，安排了一声。
马上有两个跟随的警卫战士走了进去，很快就急火火地转了出来，报告道：“有个妇女躺在床上打滚，好像病了。”
随行的卫生员右手抓了抓肩上背的卫生箱的背带，往身后挪挪卫生箱的位置：“首长，是不是我去看一看，给治疗治疗？”
陈毅满意地笑了笑，点点头：“有什么情况回指挥所再向我汇报。”
在前线指挥所里，陈毅听粟裕介绍了战役的最新进展情况后，就立即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去了。
洞外的太阳偏西斜时，卫生员那清脆的女中音才在洞口响起：“报告陈司令员，那个妇女不是病了，而是生孩子。她的公公和婆婆都被国民党的飞机炸死了，丈夫为报仇支前去了。所以我在那里给接生了个男孩后，又照顾了她一阵子，才回来。”
“好，很好。”陈毅抬头看看女卫生员，看她好似还有话要说，就催道：“还有啥子事？说。”
“这个妇女，要我给她拔点玉米草烧水喝，可我不知道玉米草是什么？”卫生员不好意思地笑笑，低下了头。
有人插话说：“就是玉米苗子吧。”
这时电话又响了，陈毅接过话筒，听了一会儿，说道：“何以祥同志，你们三纵一定要把第11师堵在常路东南方向，不许他们前进一步。”
陈毅看着墙上挂着的军用地图上的标志，此时对第74师的包围圈已经形成了，他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喊道：“卫生员，你没问问那个妇女，玉米草是啥子个样子吗？”
卫生员回答：“问了，她说就是一种草，坐月子都得喝的，叶子三个瓣，开小红花。”
“这还不简单，”陈毅摊摊手，“到地里找啊。”
“我去找了。可找了半天，我就是不认识。拿回去的，她说都不是。”卫生员小声说着，好像自己有什么过错了。
“玉米草，玉米草，”陈毅小声嘟囔着，在洞内转来转去，使劲一甩手，“玉米草，到底是一种啥子东西哟？”停一会儿，又走动起来，“玉米草……益母草，益母草，”嘟囔到这里，他突然停住，大声说，“俺们四川倒有一种草，叫益母草，产妇生产后可熬水喝的，这个妇女说的肯定是益母草，你听成了玉米草。”
卫生员有点委屈，争辩道：“没听错，她说的就是玉米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