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之中,陈离被嘈杂的谈话声吵醒,感到浑身湿透,冰冷刺骨,四肢酸痛且被绳索绑得严严实实,横放在地下。他低着头微睁双眼,透过发丝观察周围坏境。
这个小屋破败不堪,称之为屋颇有些勉强,四面墙只剩两面断壁残垣,门窗屋顶自然也早已不见,天空中月朗星稀,倒是清清楚楚。
屋中燃着篝火,几个汉子正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只听得一个汉子道:“不知道头领为何要我们弟兄活捉这小子,一剑戳死岂不痛快!还要累得我们在此看守,这天寒地冻的,冷得要死。哎呀只可惜跑了那小妞儿,否则今晚大家就能快活快活了。”
众人俱都发出一阵淫笑。
另一个道:“你知道什么!此次任务失手,全是因为这小子作怪,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蹦出来的。本来计划周全,已经十拿九稳。所以褚老大十分恼火,要亲手宰了这个小子。”
众人随声附和原来如此。
陈离暗自纳闷,不知自己做了什么惹恼了他们的老大。同时又想,不管怎样,现在还是抓紧时间逃命要紧。
可是几经努力,无奈绳索绳索捆绑太紧太牢,根本无从挣脱,陈离又怕惊着几个大汉,不由暗自心急。
夜色渐渐深了。
几名大汉喝得东倒西歪,不久便鼾声大作。
陈离也有点乏了,眼皮打起架来。但为了能脱离险境,只有强打精神。正考虑要不要挪到篝火旁烧断捆绑他的绳索,只觉有人在背后轻轻拍他的头。陈离一惊,扭头一看,不是韩慕儿还能是谁?不禁心中百感交集,激动得眼泪就要夺眶而出。正要说话,韩慕儿示意要他禁声,顺手一把将他拎起抗在肩上,转身撒腿便跑。
陈离被颠得七荤八素,双眼直冒金星,真是苦不堪言。但是即便如此,也总比躺在冰冷潮湿的地上莫名其妙的等死要强上百倍。
逃跑中陈离发现,这里除了有几处破旧不堪的房屋,竟还有数十顶临时搭起的帐篷整齐的排列着,着实吃惊不小,不知这大批强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到此要做些什么勾当。
韩慕儿一口气直狂奔至帐篷外的树林中,才将陈离一把扔在地上,割断他身上的绳索。
陈离被猛地摔在地上,也不敢大声叫出声来,只是闷哼一声,边坐在地上舒活着筋骨,边低声道:“小姐你这是在泄愤么,难道不能温柔点放我下来呀!”
韩慕儿道:“生死关头,你怎么还有心情计较这些!温柔当然可以,但现在不是时候!”
陈离道:“小姐本已脱离险境,怎么又只身犯险跑回来,突然良心发现么?还是心里舍不得你的未来夫君啊?嘿嘿。”
韩慕儿道:“休要聒噪。本小姐岂是贪生怕死之辈。若是同你一道被抓上山来,还能指望有人相救么?咦,话说回来,这些人抓你上来做什么,谋财还是劫色?你小小年纪,怎么惹得这么多仇人?”
陈离道:“冤枉啊。我怎么知道这些人要干什么,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韩慕儿道:“从这些人的干净利落的手段来看,应是早有计划,志在必得。想必我们未出宛城时就已经被盯上了。”
听韩慕儿这么说,陈离心头一惊道:“糟糕,若是如此,不知小唯是否碰上麻烦。真不该把她一个人放在宛城。”
韩慕儿道:“你还真是个多情的种子,这是在怪我么?小唯要是跟着我们,恐怕现在我们更加麻烦。只盼她运气比你好些,躲过这一劫。哎,算了,生死关头,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这些稍后再作理会也不迟。”说着伸手一指道:“你看那是什么!”
陈离顺韩慕儿手指方向望去,不远处的树林中,竟拴着许多马匹。
二人刚刚上马,就听突听有人大喊:“点子跑啦,点子跑啦!”
二人大惊,回头一看,只见不远处已燃起数枝火把,急忙快马加鞭,顺手还斩断了其他马匹的绳索。
但山路崎岖难行,即便骑马也无济于事,未跑出多远,眼看火把越追越近,二人正打算弃马步行,前路突然又闪出数十人拦住去路。
陈离暗叹,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这下可真要玩完了。
二人被百余人举着火把围在中间,只听一人大喊道:“大哥,他们要逃。”
又有人嬉笑道:“哈哈,这小妞儿当初跳水跑了,兄弟们都惋惜得不得了,没想到她自己又来自投罗网,哈哈哈。”
一大伙人跟着阴笑起来。
只见前方拦路者中走出一人,三十出头的年纪,身材高大魁梧,方头大脸,浓眉大眼,一副短髯,虽粗布麻衣,却不怒自威。只听他哈哈大笑道:“想不到防卫如此严密,还是让你二人逃出来了。”
韩慕儿拔刀在手,也不答话。
陈离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总之还是不动武的好,否则凶多吉少,还是先探探虚实再做打算,便上前拱手陪笑道:“这位英雄仪表堂堂,威风凛凛,请受小弟一拜。咱们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不知为何把小弟请上山来?敢不是英雄抓错了人了?若是英雄缺少钱粮使用,小弟身上虽不曾携带许多,但也是有些金银的,英雄只管一并拿去,只是希望英雄高抬贵手,饶了我夫妻二人性命。日后若有缘相见,必当重谢。”
大汉道:“错是错不了的,恩怨也自是有的。有人出大价钱买一条人命,本来十拿九稳,紧要关头却被小兄弟破坏了。钱是小事,名誉可是大事。你说,我能放你走么?”
陈离挠头努力想着,大价钱,杀人,被我破坏,难不成大汉要杀的人是景缺?想到此,陈离道:“孔老夫子曾言道,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英雄乃谦谦君子,怎能与小弟一般见识呢?况且小弟着实不知曾在何时何地竟坏了英雄大事,真真诚惶诚恐。还望英雄恕小弟年少无知,今日放我夫妻二人下山。小弟来日必备重礼,肉袒负荆,前来请罪。”
“哈哈,”大汉大笑道,“我本来是想手刃你以泄心头之愤,但是你这小兄弟不卑不亢,彬彬有礼,一口一个英雄的叫着,着实让人喜欢。嗯,不如这样吧,我虽不是什么谦谦君子,英雄豪杰,却是个讲道理的人。放你们下山也亦无不可。只是听闻小兄弟你身手敏捷,武艺高强,不如你我二人比划比划,倘若胜了我手中之剑,便由你们下山,所有恩怨一笔勾销。”
陈离见事态有所缓和,心情也放松了些,暗想,看来这大汉是吃软不吃硬,不如多说些好话,即使不奏效,也吃不得亏,便又拱手陪笑道:“英雄见笑了。小弟我小小年纪乳臭未干,见过的人还没有英雄杀的人多,就算是打娘胎里就开始练武,也不过区区十数年而已,哪里来的什么高强武艺?只是自小身体弱,学一些三脚猫的把式强身健体而已,怎敢在众英雄面前班门弄斧,更何况是与英雄交手?区区萤火之光,怎敢与皓月争辉?就算交手输给英雄,待日后传扬出去,只会给旁人落下话头儿,说英雄以大欺小,胜之不武,岂不有损英雄的威名?小弟以为万万不可。”
大汉听了,又是一阵大笑:“你这小兄弟还真是巧舌如簧,只是不知手上的功夫是否也同嘴上的功夫一般。”继而话锋一转,厉声道:“我话既已出口,便是覆水难收。总之就这一个选择,小兄弟若是不选,就请束手就擒,随我上山。只是到时候你们三人的生死,嘿嘿!”
陈离纳闷道:“三个人?哪来的三个人?”
这时大汉身后推出一人,双手绑在背后,陈离仔细看去,正是小唯!
小唯见到陈离,挣扎着跑出来,被陈离迎上去抱住,解开身后绳子,关切地柔声问道:“小唯,怎么是你?他们欺负你了么?”
小唯泪如雨下:“陈爷,他们没欺负我,只是小唯害怕得要命!”
陈离见此,一边安慰小唯一边想,看来不拿出点真本领是不行了,只是不知这汉子是否表里如一,便正色问道:“英雄是否说话算话?”
汉子颇为不屑道:“我褚阔说话向来一言九鼎,否则又怎能服众!”
陈离一听这汉子自称褚阔,不觉一惊。
原来,当世之中,有三股实力庞大的马贼,这褚阔就是其中势力最为庞大的一支。据说其有不下万人之众,在韩秦楚三国边境地带已为祸多年,干的是杀人越货、打家劫舍之事。褚阔不仅身手不凡,心狠手辣,又行踪不定,神出鬼没,各国虽都视其为心腹大患,有心剿灭,却无奈寻不到他,多年前便出重金悬赏缉拿,褚阔却逍遥至今。不知今日缘何深入楚境。
陈离心中暗道,事已至此,何不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便大声:“久仰褚阔英雄大名,今日有缘得见英雄真颜,真乃三生有幸。若是别无选择,小弟只好自不量力应战了,还望褚英雄手下留情。不过不论结局如何,我们的恩怨与这两个女子无关,希望英雄能先放她们离开,小弟也好心无旁骛的应战。”
此话一出,韩慕儿望向陈离,眼中闪着不可置信的异样光芒。
又就听众人一片喧哗:“大哥不可放了这两个小妞儿,兄弟们心里都痒得紧呢!”
褚阔一摆手,待众人停止吵闹,道:“好,小兄弟的要求也算合理。放人!”说着身后众人往两旁一闪,便闪出一条路来。
陈离一拜道:“不管是生是死,小弟先谢过褚兄。”然后转身对道韩慕儿道,“你们两个先走,到郢都等我。”
韩慕儿道:“我冒死来救你,怎能一个人走。你要是死在这里,我也好给你收尸。”
陈离气得七窍生烟,道:“要死哪那么容易,最多落个重伤罢了。”然后话锋一转低声道,“莫要啰嗦,走一个算一个,你不走小唯怎么办?你们都走了我也可放开手脚一搏。”
韩慕儿见陈离态度坚决,也是无奈,把凌霄宝刀递给陈离,低声道:“好!我们就在山下等你,半个时辰内你若不去,我就杀回来。”
陈离接过长刀,默默望着韩慕儿小唯二人上马,一步三回头地缓缓而去。
待二人走远,褚阔闪掉外套,抽出重剑,正视陈离喝道:“小兄弟心愿已了,拔剑吧!我的重剑,名曰破风,势大力沉,我持此剑纵横南北十数年,鲜有敌手,小兄弟可要当心了。”
陈离见众人已闪出一个战圈,轻轻拔出长刀,双手紧握端于胸前,显得霸气十足,双眼紧盯褚阔正色道:“此刀名曰凌霄,凌厉飘忽,小弟今日第一次使用,数日前还险些命丧于此刀之下。褚兄也要注意了。”
二人相对凝视,脚下轻轻踱步,似乎都在寻找对方的破绽,进而一击致命。
陈离对褚阔自然十分重视,一点不敢疏忽,而褚阔似乎也丝毫也没有轻视之意,只见他步伐沉稳,滴水不漏。也许就是因为他如此谨慎,才能纵横南北十数年,否则不管本领如何高强,恐怕也化作泥土多时了。
四周众马匪都屏息凝神关注着圈内二人,除了瑟瑟秋风吹动,更无半点声响。
紧张气氛中,还是陈离率先出手。只见他一个大步迅疾向前,单手一刀直取对方心口。褚阔急退两大步,躲开陈离奋力一击,转手横扫陈离腰间。陈离也早有后招,一击不中,回身格开褚阔重剑,长刀顺势撩向对方肋下。
双方你来我往,经过三十余合试探后,陈离顿感压力突增。褚阔身大力猛,再加上重剑挥舞之势,确是非一般人可以抵挡。幸好陈离身法灵活,也不去与褚阔硬拼,心道任你有多大力气,终有不继衰竭之时,坚持到那时便可立于不败之地,所以蹿蹦跳跃,看似狼狈逃窜,实则有惊无险。
但褚阔也绝非徒有一身力气,虽然身材高大,却也丝毫不显迟钝,攻守兼备,过了八十余合,还未有败像。
众马贼见二人斗得激烈,纷纷不自觉便后退,以免刀锋所致无故伤了自己。
陈离不免有些心急,暗想这褚阔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如此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遂不得已改变策略。眼见已过百合,趁褚阔抽剑回身之际,陈离突然高高跃起,双手持刀以上凌下奋力劈砍下来,大开大合的招式果然令褚阔有些措手不及,连忙举剑格挡。
褚阔本想一开始就凭借威猛力道与重剑威力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并轻取对手,却不料陈离刻意避免与他短兵相接使其计划落空,且陈离身法确实灵巧至极,一时奈何不得;而此时,不知为何这个并不十分强壮的后辈突然间爆发,竟有如此威猛的气力与攻势,杀得他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
说来也怪,陈离接连猛攻十刀,本应力有不逮,但现在却一点未觉后继无力,反而攻势愈来愈猛,似乎一发而不可收拾。不仅陈离自己觉得奇怪,就连褚阔也觉纳闷。
陈离见此,暗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一刀猛似一刀,威力犹如排山倒海一般,刀剑交格之声不绝于耳。连续劈至第十八刀时,只听咔嚓一声,褚阔的重剑竟然从中而断,陈离的刀锋停留在褚阔鼻尖之上只寸余而已。
众马匪发出一阵惊呼,纷纷拔剑要一拥而上。褚阔紧闭双眼,似乎在等待死神的召唤。
陈离却后退几步,跳出圈外,回刀入鞘,上前双手扶起褚阔,笑道:“褚兄威武,果然名不虚传,小弟今日占了兵器的便宜,毁了褚兄兵刃,来日定要选个配得上褚兄的神兵敬上。”
他只夸褚阔武艺高强,又只说自己凭兵刃赢了对方,摆明给足了褚阔面子。
褚阔显然也不是个心胸狭隘之人,只见他站起身丢开残剑,爽朗的大笑起来,双手拍了拍陈离肩膀,道:“没想到陈兄弟小小年纪,好俊的身手,我褚阔今日输了。本来作哥哥的应该请你上山喝上几大碗酒,不过恐怕山下两个小美人等不及。哈哈!青山常在,绿水长流,请了!”
陈离更不多言,拱手一揖,翻身上马,飞奔而去。
山脚下,韩慕儿、小唯二女心急如焚。小唯只是立着无声垂泪,韩慕儿则一边踱步,一边轻声安慰着小唯,眼睛不时向黑乎乎的山道上观望。
突听得细碎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一人一骑缓缓而来。
小唯见此,不等陈离走近,就扑过去抱住陈离抽泣起来,询问他有没有受伤。
陈离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道:“别哭别哭,我不是好好地出来了么。”同时看到韩慕儿对他高高竖起大拇指,不禁苦笑。
三人上马,直飞奔出十余里,远离是非之地,见并没有追兵,方才放缓脚步。
韩慕儿道:“那马贼褚阔身高臂长,勇猛异常,而且恶名远扬,你是怎么胜他的?”
陈离打趣道:“本来在下以卵击石,必死无疑。可转念一想,若真就这么死了,小姐你岂不成了望门寡?还要累得小姐你这个未亡人为我收尸,着实过意不去!所以只好硬挺过来。”
听陈离如此说,小唯不禁噗的一声笑出声来。
韩慕儿道:“我真没有看错人。你已远远超过我的预期。看来黄金千镒已是你囊中之物了。”
陈离道:“还有小姐你及八位美人姐姐,也是在下囊中之物,哈哈!其实我只不过是用小姐你的凌霄斩断了褚阔重剑,才侥幸取胜。若是没有凌霄,恐怕即使取胜,也是被抬下来的。”
韩慕儿道:“我看你和凌霄倒也有缘,不如就送给你吧。它虽非价值连城,也颇珍贵,英雄配宝刀,倒也相得益彰。”
陈离道:“少来!宝刀我笑纳了,英雄可不敢当。小姐不见在下刚才还一口一个英雄,摇尾乞怜?总感觉被人叫做英雄,就离倒霉不远了。哎呀说起来在下也真是纳闷,本来一个人逍遥自在,自从碰上小姐,无一刻不是危如累卵,这该如何解释?”
韩慕儿道:“这就是所谓缘分。因为你我二人相遇之前,你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贼,小偷小摸,能惊起什么风浪?而碰上本小姐,你的好运便来了。现在这些小困难,只是通往成功之路的绊脚石,只要把它们一一踢开,便是一路坦途了。”
陈离笑道:“哈哈。小姐说得在下都有些飘飘然了,但还是少灌些迷魂汤为妙,在下不吃这一套,自己的有几斤几两心里清楚得很。我们接下来该怎么走?不如走陆路算了。这几日一见到水我就腿软。”
韩慕儿道:“走陆路要多行两日,还是走水路方便。只要我们多加小心,定不会有什么大碍。怎么,我们的大英雄怕了么?”
“怕?在下有什么好怕!”陈离诡秘一笑道:“在下觉得更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