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讨蛮军，中军。
身着金盔金甲的凉王坐在一匹极为稀有的纯白色汗血宝马之上，被周边众人的簇拥下缓缓前进着。除了身旁的凉州大将军凉力宏之外，其他人都与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无形中为这两名亦君臣亦兄弟的男人创造了一个说话的空间。
“力宏啊，你看苏杰这孩子如何？”凉王看着前方的道路，有些漫不经心的问道，随后又补充了一句：“不必顾忌，实话实说。”“是，王兄。”同样骑着一匹白色骏马的凉力宏大将军点了点头，微微思考了一下之后说道：“这孩子看起来还不错，就是我总觉得王兄对他未免太过另眼相看了一些。”“哦？”凉王口中虽然发出了疑问，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一丝波动：“继续说下去。”
凉力宏道：“先是幽鬼驿王兄派出了大量高手支持他的计划，但他却在幽鬼驿一战中损失惨重。随后王兄又让他参加了我们对北蛮作战的机密会议，这次会议可以说是关系到我凉州存亡的大事，王兄却如此放心的让他参加，完全不怕从他这里泄密……恕臣弟愚昧，即使他是苏州的王子，公主的未婚夫，但婚事一日未完苏凉两州便称不上真正结盟。凡此种种，臣弟觉得王兄实在是太信任这个年轻人了。”
“你啊，”凉王失笑一声，摇了摇头：“你就是看事情看得太片面，其实这件事情没有那么复杂，你也知道苏王膝下共有二子，长子苏开武功威震天下号称九州十大高手之一，但苏开本人醉心武道根本无心政事，显然不是苏州王位的理想继承者。反观次子苏杰，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在年方弱冠之时便狠狠的算计了一次万金盟这个大陆三大黑暗组织之一，虽然付出了一些代价但成功击毙了万金盟的重要人物恶鬼使金中奎，同时铲除了整个万金盟凉州分舵，如此心智堪称同龄翘楚。再加上马上就要成为我凉州的女婿，苏杰未来继承苏王之位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你说本王有什么理由不对这样的人示好呢？”
“可是王兄，”凉力宏微微有些不服气的道：“幽鬼驿一战中，若不是他那名唤作小七的护卫突然爆发击杀了金中奎，那整个局面便是万金盟大获全胜，说不定……”“不不不，”凉王打断了凉力宏的话，笑道：“经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或许当时苏杰获胜的希望真的很小，但是他赢了。虽说凡事皆有不同可能，但幽鬼驿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结果已经出来了，再讨论其他的可能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就像六十年前那场幽鬼驿的战斗一样，无论当时获胜的希望如何渺茫，但是赢了就是赢了。你明白了吗？”
凉力宏微微低下了头，道：“明白了，王兄。”凉王拍了拍凉力宏大将军的肩膀，笑道：“我知道因为某些事情的缘故，你对如山和如岳这两孩子向来是视若己出，也知道你非常想促成如山和蒲儿的婚事，所以才对苏杰有些挑剔。但是本王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情，”凉王突然放低了声音，招呼凉力宏附耳过来，轻声但又十分严肃的说道：“本王有一种预感，未来的某一天，我们整个凉州的生死存亡，将会全部指望在苏杰这年轻人的身上了。力宏，记住我这句话。”
志强城。
东干帕依骑着自己的坐骑，和其他两大部落蛮王一起在大批蛮族侍卫的簇拥下缓缓的在街道上前进着，这座小城此时已经在北蛮军投石机连续数日的轰击下完全成为了一片瓦砾，甚至连哪怕一栋完好无损的房屋都无法找到，这座城市已经彻底在战争中损毁，成为了一片名副其实的废墟。街道上横七竖八的布满了尸体，甚至多到了需要专人来为东干帕依一行搬开尸体清出一片道路的地步，鲜红的血液在城市之中四处流淌，空气里到处是刺鼻的血腥味。即使是素来以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著称的东干帕依，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人间地狱。”这是东干帕依所能找到的最为贴切的词语。
“参见三位大王！”一名盔甲上沾满了鲜血的蛮族将军出现在了东干帕依的视线之中，对着东干帕依一行人恭敬的行了一个军礼。“不必多礼，”东干帕依微微点头，随后对着这名蛮族将军说道：“曼达尔夫，这次你的部队最先攻破了志强城的防线，你当居首功，这座城市里一半的战利品和俘虏将会由你和你的部队分配。”“多谢东干大王，”曼达尔夫的脸上露出了按耐不住的喜色，随后好像想起了什么，有些犹豫的说道：“但是……”
东干帕依皱起了眉头，言语之中也微微露出了一股怒气：“但是什么，难道这样的分配还不能让你满足吗？”曼达尔夫慌忙摇头否认道：“不是这样的，东干大王，只不过……”嗫嚅了一下，曼达尔夫还是说了出来：“只不过这一次的俘虏太少了，我派人大概算了一下，可能只有一千名不到的俘虏，大多是一些行动不便的老人和婴儿。”
“什么？”东干帕依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只有一千名俘虏？你在和我开玩笑吗？这个玩笑可一点也不好笑。据我所知，这座城市至少拥有八万以上的人口。”曼达尔夫抬起了头，十分认真的对着东干帕依说道：“我以蛮荒之神的名义起誓，我曼达尔夫所说的都是真的，东干大王。”
北蛮人最重誓言，以神灵名义发下的誓言更是万万不会作假，是以东干帕依虽然心中十分震惊，但是还是相信了曼达尔夫的话。“为什么俘虏会这么少呢……”东干帕依的视线在周围不停的扫视着试图寻找答案，突然他的身体一震，一言不发的跳下了坐骑，径直向着旁边走去。
前面已经说过了，东干帕依面前的街道上横七竖八的布满了尸体，尸体之中绝大部分都是志强城中的百姓，只有极少部分的尸体属于北蛮士兵，东干帕依就是从这些北蛮士兵的尸体上看出了端倪。
“耳朵不见了一只，应该是给人咬掉了，还有牙痕在身上；唔，手上也有一道牙痕，但是和耳朵上的大小不符，不是同一个人咬的；额头上这块红肿，看起来像是被石头扔的；右眼的眼珠也没了，好像是用被人用手扣了出来？肩膀上这个刀口怎么如此奇怪，嗯，看起来像是旁边的掉着的这把菜刀砍的；前面应该没什么了，来看看背后……”东干帕依示意手下蛮兵将这名蛮族士兵的尸体翻了过来，扫视着他的后背：“一个很小伤口从后背洞穿了心脏，凶器还插在里面，把它拔出来！”凶器很快交到了东干帕依的手中，东干帕依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铁筷子？”他突然想起了方才看到的一幅画面，伸手推开了身旁围着的卫兵：“果然……应该是同一双筷子。”一具凉州少年的尸体就躺在这名死去的蛮族士兵不远处，他的胸口被蛮族军刀贯穿了一个大洞，右手之中紧紧的握着一根和东干帕依手上一模一样的筷子，脸上微微的露出了笑容。
东干帕依突然明白了一切，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时辰之前他们在面前的这座街道上和他手下的蛮兵奋勇作战的场景。面对着破城后汹涌而至的蛮兵，他们没有选择逃跑，更没有选择投降，而是拿起了手中所有能充当武器的东西——菜刀、石头、筷子甚至是牙齿，他们就用这些东西和北蛮士兵们战斗到了最后一刻，他们指的不是这座城里的五千凉军，也不是城里的三万青壮，更不是城里的老弱病残，而是——
这座城里的所有凉州人。
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十万志强军民用自己宝贵的生命，为这句话做了最好的诠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