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忠孝二话没说,急忙进去提起摇篮,步履匆匆地走向客堂,将婴儿暂且安放在香案旁,添了三炷香,还虔诚地朝着神像作揖,好像是让祖宗代为照看后裔似的。
香汤沸腾,萌萌挹了满满一木盆,抱进了房间,西房的房门也被她轻轻地阖上了。房内只有轻微的****声,渐渐的,传来妇人撕心歇底的痛嚎,一声接一声,像是被严刑拷打的囚犯。
然而,这便是上天让生灵延续后代的生存法则,苍天的神迹,或许上帝的本意是想让子女们念及母亲的不易,珍视自己的生命,报答父母,只可惜人世间有太多的事与愿违。
渐渐的,街头巷尾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竹声,此起彼伏,有时候数户一起燃鞭,那爆炸声更是响彻天地。贴秦琼,挂尉迟敬德、守岁,燃鞭,自唐朝才有的习俗,旨在避邪,驱走上一年的晦气,迎接新一年的到来。在这轰隆声中,人都能被炸得四处躲避,神魄恍惚,更何况是鬼祟呢?想来也是起到了避邪之功效。
虽说是饿殍遍野的乱世,但活着的人总会对明天充满期待,纵使大雪纷飞,寒毒中华,但这依然阻止不了人们出户燃鞭的热情。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离开自家客堂,聚集在自家门口,邻居们吐着雾气,相互拜年贺词,一幅其乐融融之像,似乎在这一刻,大家都忘了自己身处乱世,也不用去关心明天还有没有食物。及时行乐,便是中华节日之魅力。
很快,聚集在外的人群发现了黄家的异常,私下嘀咕,说什么话的都有。
“你们看,黄家上空红霞萦绕,如龙如凤,莫非是有神仙降临不成?”
“你这酸儒,读书读傻了吧?这哪里是红霞,分明是他们家失火了,咱们赶紧去救火。”
“救什么火,谁不知道他们家有钱,就是烧了十座、百座宅院他们也不心疼,最好烧死他们全家,我们去他们家找点值钱的东西使使。”
“大过年的,别说不吉利的话,还是去救火吧,黄家一向仗义疏财,周人之急,你娘去年不是找他们家借了三升米,还给人家没有啊?”
“赶紧去救火,国库空虚,听说今年又要上调官盐的价格,没有像黄家这样的大盐枭,咱们百姓的日子怕是更难过了。”
“嘘,小心被巡夜的禁子们听到,又得被捞进牢房了。”
“这么大的雪,这火烧得该是有多大,真稀罕。”
“……”
众人聚集在一块众说纷纭,但真正前去救火的人寥若晨星,大部分人更热衷于看热闹,对于他们而言,不火上浇油便是一种善良。
很快,最先赶到黄家的人便发现不对劲,这哪里有什么火灾,要说异常,在这爆鸣声中隐约能听到孟夫人的****,唯此耳,更无他异。
黄家不远处是程家,程家除了病残的父母,只有程意一名男丁,他是名铁匠,十多来岁,身材魁梧。当他发现黄家失火后,第一个提着两桶水,健步如飞,奔向黄家。
待程意闯入黄家之时,着实把黄忠孝吓了一跳,而黄天下意识从门口掇起一只木棍,还以为是山贼下山劫户呢。
凝视着程意的两个木桶,黄忠孝渐渐地缓过了神来,微微一哂,道:“小程,今年带这么大两个木桶来给我黄家拜年,这是准备要装满回礼才肯回家么?”
程意也明白了状况,抿着嘴,转而舔了舔皲裂的嘴唇,丢下水桶,拱起手,憨厚地笑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是来救火的,可是你们家没有烧着,所以……”
众人一片哄笑,门外来救火的乡亲亦调侃道:“你这意思,倒是巴不得黄员外家起火不是么?”
程意双颊羞得通红,赧颜道:“没烧着就好。给二位黄老爷拜年,祝你们家芝麻开花节节高。”这句歇后语是他无意中听到的,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反正应该是好话,话毕,程意很是开心,他觉得自己表现得不错。
与此同时,门外众人也络绎过来串门,拱手行礼,二黄亦忙着还礼,众人嘴中都话出悦耳的祝贺之词。程意在一旁听,跟着傻笑,同时记住别人的言辞,明早好派上用场。
正当众人沉寂在新年的喜悦之时,几名穿着淄衣皂靴的小毛贼借着夜色、嘈杂声作为掩护,趁乱翻了进来,在黄宅没人的房间东翻西倒,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才意犹未尽的越墙离去。整个过程,竟无一人察觉,足以说明他们是惯犯。
“噼啪……呜呜……噼啪……”
热闹的气息仍然在恣意漫延,众人都忘情地享受着,贪婪地品尝着,因为过了今夕,生存的压力又会夺走他们久违的笑容。
倏然,萌萌推开了房门,用带着血污的手擦了擦脸,反而把白净的脸擦脏了,此刻的她极度兴奋,压根都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萌萌高呼道:“恭喜老爷,老爷,老爷,是位公子,嗤嗤嗤……老爷老爷,是位公子,是公子……”她那高兴的样子似乎是自己生了孩子一般。
“太好了,夫人怎么样?”黄忠孝难以按捺激动地心情,立时问道。还没萌萌回答,他便抢步冲进了西房,萌萌的那句“母子平安”甚至都追不上他的步伐。
黄天平静地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见儿子进了房间,他可不能尾随而去。因为面前还有一大群乡亲,他需要照顾众人的感受,处理情谊。
“萌萌,赶紧把脸洗洗,照常例去取果品礼物与大家分享。“黄天吩咐道。
黄天的话,萌萌可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进入内堂,取了果品,依照惯例还有一封封用信笺封好的铜钱。
黄忠孝抱起初生儿,解开襁褓,全身审视,亲了又亲,喜悦之情不可名状,压根都把夫人给忘了。
孟氏可不愿意了,看着丈夫幼稚的举止,心中幸福无比,不禁莞尔,她虽然憔悴不堪,依旧撑出一口气,和孩子争宠道:“你这喜新厌旧的负心汉,倒是把贱妾当成母猪了,生完小崽就不顾人家死活了。”
黄忠孝歉疚地解释道:“我儿出世,有霞光相伴,我这不是想看看这孩子有没有长个尾巴什么的么?”
听着娓娓言语,孟氏被逗得一乐,心疼道:“天寒地冻的,别把我儿冻坏,赶紧放进襁褓里面裹严实咯。”
产婆方氏一边整理箱具,一边称贺道喜,不时还提示道:“都老晚了,我这老婆子也该回去了,您看是不是……”
还是孟夫人细心,连忙提醒丈夫道:“赶紧支付方婶的佣钱,让萌萌送人家回去过年。”
“是,是,是,你看我这办得什么事……”如约支付了三两银子,黄忠孝将方氏送到门外,道了句“劳动了”后马上又回来陪伴妻儿了。
在女性地位卑微地下的封建社会,孟氏能嫁给这样体贴的夫婿也是不枉此生了,她很虚弱,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孩子和丈夫,完全忘记了方才是承受了什么样的惨绝人寰的痛楚。
……
渐渐的,进入夤夜,热闹祥和的气氛被漫天飞雪无情埋葬,寒风如刺刀般无孔不入,天宇又回归到本来的肃杀。
西房内,一家人围在一方火盆前,丫鬟萌萌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黄忠孝向父亲请示道:“父亲,该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
给孩子取名一向是家中最尊者的权力与义务。
黄天自小就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凭着一个义字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大字不识几个,这起名字一直是让他头疼的事情。
思索许久,黄天不负众望,沉吟道:“叫黄三吧。”
众人不语,低头表示默许,这个结果在大家预料之中,大儿子叫黄老大,二女儿叫黄老二,这第三个自然就是黄老三,只是这次少了个“老”字,也算是唯一让大家吃惊的地方。
对于父亲的决定,黄忠孝自然是不敢忤逆,但还是忍不住问了问:“这孩子不同,不能叫个响亮点的名字吗?”
响亮的名字?这可把没文化的他难住了。黄麻子?黄刀疤?黄龙……一连串黄天自认为牛逼的名字在他脑海浮现,随即又被一一否决,他解释道:“老子隐退江湖,只想过些平淡的日子,要那么响亮的名字干嘛?老子行走江湖,什么鸟名字没见过,名字叫的越响亮,通常本人就越废物。黄三又有什么不好,比老子的名字难听,指不定以后混得比老子出色。”
黄忠孝苦笑道:“哎,要是当年祖父把我叫个黄狗黄猫就好了。”
然而,黄家三子都不是池中之物,后来都有了自己响亮的名号,而且为他们起名的人皆是超然世外的大隐士。
【若称君意,藏紧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