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8年九月初八,明天就是重阳节。
潇潇秋风,黄了野草,熟了山果。
黄宅,时间在墙上斑驳,岁月的痕迹随处可见,墙角的那株红梅已然茁壮,疏斜的枝桠也早已越过了墙头,但此时并非它的季节,它静静地在寂寞中酝酿着,默默地守候着属于它的惊艳。
然而,此时院落中的菊花却开的正盛,缤纷多彩,风骨摇曳,美得没有丝毫的顾虑。
孟夫人带着萌萌穿梭在花圃之间,弯腰采摘落败的菊花,然后把它们收集在簸箕中,放在向阳处风干。每年这个时候女人们都爱干这个,因为菊花有清热降火的功效,无论是熬成粥,泡成茶,做成糕都别有一番风味。
你道黄巢此刻在干嘛?他正猫在走廊的柱子后面呢,一动不动,约摸有半柱香的时间,两只麻雀叽叽喳喳地飞进了黄家,相互追逐,最后双双停在红梅树上啄树皮玩呢。
只听“嗖”的一声,一颗石子从石柱后面飞出,两只麻雀应声掉落。
萌萌立时放下手中的菊花,笑吟吟地去捡起两只麻雀,对着小黄巢嗔骂道:“小三,你这调皮鬼,真是棒打鸳鸯,好好一对麻雀都被你小子给弄死了。”
黄巢朝着萌萌做了个鬼脸,啐道:“哼哼,怪我咯?我又不是用棒子打的,我是用石头打的。”
萌萌侃道:“就算你用石头打,你不能留一只么,非要都给弄死。”
黄巢故作委屈的狡辩道:“我不忍心啊,你想啊,打死了一只,另一只就会伤心,我不想让它伤心,所以让它们双宿双栖,嘿嘿嘿。”
萌萌娇笑道:“哇,这么说来咱家小三还是因为太善良才会把它们打死呢。”
二人正在骂嘴之时,一名儒士忽然走了过来,他叫李文若,已经到了古稀之年,比黄天都大近一纪。此人考了一辈子科举,到现在都还是个童生,连秀才都没能考上,黄家请他来给小孩授课的,因为黄家没有文化人。
自从上次陆龟蒙离去,黄家一直十分重视黄巢的教育,打他四五岁起,黄家又是请文儒又是请武士的,从小就开始培养他,希望他汲百家之长于一身。
李文若摇着纸扇信步走向了黄巢,孟夫人连忙迎上了儒士,作了礼,提醒道:“巢儿,老师到了,还不进屋温习去。”
黄巢不耐烦地说道:“老师教的我都会了,没有必要再温习了。”
李文若笑道:“孔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也。”
黄巢道:“我觉得孔夫子说的不对。”
李文若诧异道:“为什么?”
黄巢道:“一字一话一文要表达的意思很明显,如果学生已经完全了悟,何必再浪费时间温故呢?”
李文若道:“凡学,久而则忘,忘则温故,温故则新,故须时习,何错之有?”
黄巢道:“那是因为孔子没有见过我,如果他见过我就不会说这句话了,因为我过目不忘,所以不需要温习。”
李文若道:“那也不对,孔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也,说的是让学生在反复读书的途中得到常人不知道的东西,这样就可以成为常人的老师。”
黄巢道:“我觉得孔子要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反复读同样的东西只会让人变呆变傻,成为书呆子。孔子所说的温故是让我们回味过去,知新是预见未来,能从历史中预见未来的人才能做常人的老师。”
李文若皱着眉,用纸扇反复敲打着手心,来回踱步,思索良久,微笑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不错,不错,就是这个意思。“
还是萌萌机灵,见李文若这个样子,摸着黄巢的脑袋,噗嗤一笑,众人见萌萌笑了,也都漏出一副笑意。
李文若还以为大家的笑是在夸奖自己见解是正确的呢,真是世人皆醒他独醉。
萌萌见李文若这副模样,还特意提醒道:“孔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也。“她故意将”师“这个字拖得很长。
李文若虽说反应慢,但也不傻,这会也想明白了,惊叹道:“真乃绝世奇童。对了,你说你过目不忘,那为师就来考考你,我在《诗经》中随便挑一首,你要一字不漏的给背出来,并且解释意思,你做得到吗?”
黄巢自信满满,爽朗道:“老师请出题。”
李文若从衣襟中摸出一本黄旧残破的《诗经》,挑了又挑,选了又选,挑选了一首比较拗口,词语较多的《蓼莪》,道:“就蓼莪吧。”
话音刚落,黄巢就口若悬河般吟诵道:“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劳瘁。瓶之罄矣,维罍之耻。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榖,我独何害?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榖,我独不卒!”
背完这首诗,黄巢几乎是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停顿,转而又继续解释道:“通俗来讲,就是父母生养自己多么辛劳,多么身心憔悴,可是自己还未报答他们的恩情,双亲就已凄然离世,这怎么不叫自己痛苦揪心。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这世上唯我不能赡养父母?我曾在心中千百次忏悔,可惜一切都是枉然。”
李文若一方面惊讶黄巢的记忆力,一方面为这首诗所表达的感情所触动,不禁暗自神伤,暗自嗟叹。
除却此诗,李文若又从四书五经中挑选了些其他的诗句,结果黄巢几乎全部一字不差的给背了出来,还能把意思翻译出来。
李文若再次惊叹道:“实乃旷世之才也。不过,单单会吟还不行,为师要考考你,我出题,你作诗,可敢否?”
黄巢道:“只等先生出题。”
秋风拂面,李文若环顾自周,指着满院的秋菊,道:“就以菊花作诗。”
黄巢稍作思索,沉吟道:“堪与百花为总首,自然天赐赭黄衣……”
李文若闻之色变,赞叹道:“好霸气的诗句,好诗!好诗!菊花孤傲,不愿意与百花齐居,但还总是被称之为花中之王,于是上天赐给了它黄袍加身。妙,妙,妙!“
听李文若解释了诗句的意思,黄家众人无不称手较好,溢美之词不绝入耳。
李文若用极其惊愕的眼神凝视着黄巢,半晌终于做了个决定,道:“八岁便能作出此等诗句,实是世之罕见,看来老朽再也教不了令爱什么,还请员外另请高明,告辞,告辞!“
黄忠孝连忙作揖回礼,道:“先生言重了,萌萌,取十两银子给先生。“
李文若忙辞身道:“愧不敢当,愧不敢当。“话毕,带着读书人的廉耻之心悻悻离去。
黄巢傲气冲天,才思敏捷,在众人夸奖自己之际,早已另有一首在胸,道:“方才的不算,我还有一首。“
萌萌惊喜道:“小三快念,快念,念完别忘了给咱解释解释,呵呵呵!“
黄巢沉吟道:“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此诗通俗易懂,众人一听便知,萌萌喜得合不拢嘴,但黄家其他人却神情犹豫,喜惧交加,喜得是黄巢才茂,惧得是此诗大逆不道!
历史上发生过无数次文字狱,因此文人作诗时十分讲究避讳,不然诗句中存在反意,或是犯了皇室的讳,作者定会被斩首,更甚者不单会危机个人,还会招满门抄斩之祸。
这便是黄巢,自小就有逐鹿中原的凌云壮志,十年后,当他在长安都城留下另一首咏菊诗时,他要造反的意图就暴漏无疑,昭然若揭了。
诗曰: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尽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黄巢是历史上公认咏菊诗人中的翘楚,其诗句以霸道见称,也正是他从小就有这股豪气,他才敢在乱世中举旗而反,聚大义,行天道,成就一代传奇,彪炳千古,受万世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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