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境内,邯郸郡西向,太行山麓脚下,有一个小村落。
当年秦赵交战,烽烟四起,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故有五十人数的百姓一路颠沛流离,向西迁移至太行山下躲避战乱,繁衍生息。
如今,经过十几年的经营,小村落已发展成为百余人的规模,由于村民大多数是赵姓,故称“赵村”。
“娘,我上山去了。”一个健壮的少年说道,只见他穿着打补丁的粗布长袖,上面套了件兽皮背心,腰间缠着布带,左右分别跨着一把短柄斧和一口带鞘匕首,背后背着长弓和箭袋。
“赐儿,雨后山路湿滑,可要当心点啊。”一位中年妇女坐在床上,后背依靠着土墙,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望着床边的少年,叮嘱道。
虽说这少年才有十七岁,若不看略有稚嫩的脸庞,但从颀长的身躯,壮硕的肌肉来看,已然如二十几岁的男子。
“放心吧,娘。待孩儿打几只山鸡归来,给娘补补身子。”说完,少年整理完装备往屋外走去。
少年并不是第一次上山打猎,但每一次临走前中年妇女都会唠叨几句,既是担忧,也是母爱。
“爹,我出去了。”少年走到屋外,对着正蹲在门口低头玩泥巴的老年男子说道。
老年男子披头散发,全身脏兮兮的,像是在泥地里打过滚一样。在听到少年叫唤自己,便抬起头,将手里的泥巴欲递给少年,还咧开嘴笑嘻嘻地说道:“吃土,吃土。”
老年男子举了一会儿,见少年并没有接过泥巴的意思,便收回满是泥浆的手,自顾自地玩了起来。
少年见状,轻叹一口气,转身向村口方向走去。
“路上当心,早去早回。”身后屋里又传出一句关心的话语。
村口有一棵三人合抱的柳树,柳叶已是枯黄,只剩下一根根纤细的柳枝低垂着。柳树旁有一座茅草亭子,亭子中有两位老者在话着家长里短。
“听闻,贵国的赵公子嘉于代郡为秦军所困,生死未卜,复国的最后希望兴许要破灭了啊。”一位老者一边说道,一边揉搓着膝盖关节,怕是与这阴雨天气有关。
另外一位老者沉默了数秒,摇了摇头说道:“国家大事早已与老朽无关,吾自当一个山野村夫,倒也是落得个逍遥自在。”言语间虽是豁然旷达,但神情不免有些怅然若失。
“话虽如此,但见到国破家亡,山河破碎,心中怎能没有些愤懑?”揉着小腿的老者拍了拍腿,说道:“若不是天生残疾,吾定将上阵杀敌,捐躯赴难,保家卫国。”
“战争非你汝所想,”另外一位老者没有再说下去,却喃喃自语道:“愿世间没有战争才好。”
说完,二人俱是无言,转过头,瞧见少年往村口而来。
“姬爷爷,阴雨天腿脚关节处怕是又疼了吧。”少年见老者揉搓着膝盖关节,说道:“这次上山,晚辈给爷爷采些草药带回来,熬成膏状敷在关节处,疗效甚好。”
“小子有心,有心啦。”姬姓老者连忙回答道。
“赵三爷,需要晚辈带何物?”少年转身问道另外一位老者。
赵姓老者思虑了一会儿,说道:“到时,打些野味分与老朽就可。”旁边的姬姓老者听完,哈哈哈大笑起来。
“好咧,”少年拱手告辞,说道:“晚辈这就上山去了。”
两位老者看着少年渐渐远去,对视了一眼,双双轻叹了一口气。
“赵赐这小子,生性淳朴善良,待人接物面面俱到,”姬姓老者望着赵赐远去的方向,说道:“奈何老天存心作弄他一家,祸从不单行啊。”
“说的极是,赵赐一生下来,左边半张脸长有胎记,样貌唬人,同村孩童避而远之,不愿与其为伍,故自小就独来独往。”赵姓老者面露同情之色,说道:“前些年,他娘亲不慎跌倒,落下个腿脚不便,如今卧床不能下地,而他爹…唉。”
命运似乎有眼无珠,将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使得不幸的大山一重接着一重压在了赵赐一家身上,确切地说是压在了赵赐身上。
“他爹是天生如此?据闻是四十年前?”姬姓老者不解地问道,因为赵姓老者与赵赐他爹原为邯郸城外同一个村落的,算是知根知底。
赵姓老者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疑问,而是转过头望着亭子外的天空。
雨后的天空一尘不染,清寒而高远,湛蓝地让人心碎。四十年前天空和今天一样美丽,如果世上没有战争,没有杀戮的话。
“二百多名年纪尚小的士兵围站在一个大坑的边上,围成一个圈。那坑又大又深,周围不时有沙石往下滑落,如若跌落下去,怕是爬不上来了。大坑不远处还有四个略小的坑,坑旁俱有秦赵士兵。”赵姓老者回忆起当日的情景,说道:“老朽清楚地记得当时一十五岁,右手边站着的赵赐他爹一十三岁。望着眼前的景象,我们俩俱是瑟瑟发抖。”
“让开!”一个秦国士兵从两个赵国俘虏中挤开了一个人的空当,由于两个赵国俘虏早已精疲力竭,浑身无力,一下子被秦国士兵挤进了大坑里。
两个倒霉赵国俘虏无力地惨叫着,翻滚着,好些时候才最终滚落至坑底。起先二人站起来,手脚并用地往上爬,但没爬多高又顺着沙土滑下来,几次反复,无功而返。最终二人不再努力,只是无力的仰望着大坑的边缘。
“嘿嘿,正好空出两个人的身位。”秦国士兵边笑着说道,边从身后拉过一个被反绑着俘虏,将他安放在大坑边缘,然后走到俘虏的后面,抬起一脚就将他踹了下去。
那俘虏在半空大叫一声,双腿还没来得及挣扎,就听见“砰”的一声,砸在了坑底。
赵姓老者站在“死亡缺口”的对面的小土坡上,视线略高,远远地看着一个个赵国俘虏被踹进坑里,短暂的划破长空的惨叫声和血肉之躯撞击地面声不绝于耳,其余四个坑都是如此情形。
“排好了,谁都别想逃跑。”一名秦国士兵手拿长剑在一名死去的赵国俘虏身上来回擦拭着血迹,喝声道:“这就是逃跑的下场。”
半个时辰以后,一千多名俘虏被踹进了大坑里,在最底部的俘虏不是被摔死就是被上面一层层掉下来的人压死,但坑底还没见填平。“死亡缺口”那的秦国士兵已换了好几拨,俱是气喘吁吁。
大坑围着的俘虏俱是十五岁以下,从未见过如此残忍血腥的场面,加上对死亡的惧怕,对生存的向往,却又不知所措,一时间啜泣不已。
赵姓老者边哭边放眼望去,坑对面的平地上黑压压的一片人。人群中间是一个个面如死灰或者惊恐害怕的赵国俘虏,手无寸铁,看着前面的人被陆陆续续揣进大坑里,绝望地一如任人宰割的羊羔。
外围是手持长戈长矛的秦国士兵,严阵以待,警惕地看守着四周,以防出现差池。
由于这样的坑杀效率太低,秦国士兵便命令赵国俘虏自己往下跳。到后来“死亡缺口”并不局限在赵姓老者对面的位置,但赵姓老者和赵赐的爹与死神擦肩而过,只是他左手边两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士兵被踹了下去。
大多数俘虏都是面无表情,似乎生无可恋一样,依次排着队径直往下跳,即使不愿意,即使反抗,也不过是与死神见面的时间晚上几秒钟而已,因为秦国士兵的长矛会贯穿俘虏的身体,将他们直接连矛一并扔进坑里。
深秋九月,夕阳如血,映红了半边天。晚霞甚是灿烂,然而在赵姓老者眼中却是血腥的。他睁睁地望见同村的长辈,军队里的长官与战友或是自己跳进大坑里,或是被秦国士兵杀死抛尸坑里。他们空洞的眼神,或惊恐或绝望的表情,时时刻刻印记在他的脑海里,伴他度过了四十个年的每个日日夜夜。
“赵赐他爹当时年纪尚小,大约是受到了刺激。自长平被释放回来,便这样,时而呆如木鸡,时而疯疯癫癫。”赵姓老者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究根追底,若不是那晚恶龙登城,我军也不会最后落得个被秦军坑杀的地步。”
“那...那个传说是真的?”姬姓老者惊讶地看着,大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