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47287200000006

第6章 谁在喊谁

早上,我在惯常的时间按惯常的路线去上班。一出门,就发觉不对,这个城市被一场大雾密密实实锁住了。早上起雾,是常有的。尤其是秋冬时节,差不多天天有雾。消散得也慢,有时要一直持续到午后。但这会儿的雾却怪,不是往日茫茫的灰白,而成了暗淡的铁红。像走进了炼铁厂,四面八方都弥漫了铁的粉末。这样的颜色我只在城市夜空下看到过,白天怎么也成这色了?难道是,天还没亮?

跨进雾中,我有些惶然,又很兴奋。我喜欢在大雾中漫步,而有颜色的、厚密的大雾又添了双重的惊喜。前面是一堵厚厚的墙,它看起来坚不可摧。但我一走近,它却冰片一般消了。仿佛玩一款迷宫游戏,而我已掌握了穿墙的本领。迷宫游戏是这样的游戏,它一方面繁复幽曲,机窍重重,稍微不慎,就会堕入绝望的死门;但同时又清朗明白,视界之外其实只是虚无。除了四壁的墙,余下便是空阔的旷野。在没有找到诀窍之前,九死一生,百转千回,而一旦拥有穿墙术,游戏到此结束。

雾的迷宫也是这般,局限又自由,狭窄又开阔,混沌又明朗。走在雾中,高楼不再给我威压,高楼只有模糊的短短的一截,就像小孩搭建的积木。闪闪烁烁的霓虹灯、铺天盖地闪着电眼的美女广告画、各种各样的吆喝、光怪陆离的房屋店铺、错杂堆挤的车辆行人,城市里这些杂乱喧闹的东西,不再像揉一块抹布一样揉搓我的心。我的心已经揉得够皱够脏,现在终于能够抖展开来,又直又平滑,像一段流水。当我走过红绿灯的时候,我径直就过去了,挺着胸。那些曾经快速飞奔的车辆,它们此刻只是一队过马路的幼儿,一个挨一个,小心翼翼移动着脚。我阔步在移动的汽车之间穿行。姿势是不换的,节奏也是不变的。我随了我的愿改换姿势,我掌握着我的方向和趣味。我成了世界的中心,世界因我的到来而呈现,因我的离开而消亡。仿佛我的手中握着一个魔法的水晶球,我能让时光回转,让爱情回归,让一段陈年旧事发芽,让一个消失了的王朝在我的手中重新演绎……

但雾很快就散了。铁红的雾,几乎是让人猝不及防就散得干干净净。这个反差太大,就像躺在云絮上晒太阳,云突然化了,一跟斗从云端跌下来,砸在坚硬的地上,而且还是大公路中央。那些曾被怪雾粘住的车,像是从唾沫里爬出的苍蝇,抖一抖翅膀,便从左右两个方向朝我呼啸而来。我吓得腿都软了,哆嗦着萎在地上。最先的两辆汽车已经抵至我身边,嘎一声刹车,后面的汽车都相继停下来,很快就以我为中心拉成了长龙。司机们等不及,嘀嘀地摁喇叭,有一些甚至把头从车窗里伸出来,大声斥骂。我羞得满脸通红,因为我的胡走乱窜,差点酿成了一场交通事故。我奋力站起来,趔趄着走到街边。一颗小石子离开,河水变得通畅起来。

定了定神,突然发现,我迷路了。

周围的事物,似乎还是往日的样子。那些楼盘,仍然像森林里的树木,一座挨一座的,挤得密密匝匝。楼盘上面是住房,下面是商店。玻璃橱窗里是模特儿,墙上是花花绿绿的张贴画,商品上贴的是黄色小纸条,原价打一个大叉叉,粗红的笔写一个现价,原价和现价是一层楼的距离。门口站的是招揽生意的小姐,她们的目光是一把一把的钩子。站在凳上吆喝的是粗脖的汉子,拿着一件劣质衣服,当旗帜一样挥啊挥。很窄小的街道,因为两旁高楼的挤压显得愈加窄小。街道上挤满乱哄哄的脚和车轮,一个全身破烂邋遢的乞丐安然躺在地上,所有人都小心避开他走,像避一颗哑炮。街的转角处有一辆架子车,那人扣一顶平顶的条纹小圆帽,穿一件条纹的长袍,蓄两撇条纹的胡子,一把条纹的棕叶扇扇啊扇,木炭冒起了烟,烟雾和肉的焦味旋成龙卷风。我用手捂了鼻子。他们没来得及捂,他们不停地咳嗽。他也不停地咳嗽,他的脸上沾满了油灰的黑或者白。他不吆喝,不摇铃,他以烟雾做了他的铃子,他的吆喝,他的语言。他安静得像一个用手语说话的聋哑人。可是突然,他推上架子车,叮叮当当跑起来,跌跌撞撞,火星四溅。街的另一头,城管的车拉着警笛冲了过来。警笛抵达时,那里只剩些还来不及飘散的烟——他的人已经消失,语言留了下来。语言是他仅有的武器,同时也是他唯一的漏洞……

——所有这些我都熟悉的。每天早上,我从家里出发,和它们擦肩而过。它们都是我的邻居,有时候点点头,有时候连头也懒得点。我在人行道旁等红绿灯里绿色的人形亮起。我紧紧攥住口袋,用余光浏览周围的人群,警惕一块藏在指缝里无声无息的薄刀片。我走到一个包子铺前,掏出一块钱递过去,店小夹两个包子一袋豆浆,装进一只塑料袋里扔过来。整个过程,我不说一句话,店小二也不说一句话,我们默契得像生活了几十年的夫妻……

但是,我仍然肯定地说,我迷路了。楼盘,商店,不耐烦的车,匆忙的人群,所有这一切和我往日看到的没有任何一点区别。我买包子的地方,那些蒸笼,锅灶,那几张油污污的桌子板凳,满地擦过嘴巴擤过鼻涕的餐巾纸,动作机械,眼神茫然的店小二——每一样我都熟悉,但我又全然不知道这是哪条街哪条道,我位于城市的哪个位置,我该往哪个方向走——是的,我在非常熟悉的地方迷路了!

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喊。洪亮、清朗,透彻,像谁在我头上给我当头一棒。我一惊,转身去看,可身后什么也没有。街道、楼房、行人以及车辆,喊声不是它们发出来的。就像留在街口的油烟,羊肉串早已藏进了某个阴暗的角落,丢在地上的那一段无根的油烟,让城管们迷惑不解。这是谁在喊呢?喊的什么呢?在喊谁呢?我有些好笑,谁在喊谁?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但是我又觉得不是这样,这声音我异常熟悉,它的起音、收音以及中间的滑动变化我都了若指掌,仿佛一件捏在我手里捏得有些变形的旧物。我觉得这声音一定与我有关,说不定喊的就是我,尤其在我迷路的时候,它洪亮清朗地出现对我肯定有某种十分重要的意义。

会不会是我的一个熟人?是哪个熟人呢?我从乡下到这个城市很多年了,不过认识的人其实并不多,极熟悉的人就更加少。我把那些熟人一个挨一个想了一遍,似乎都不是。声音不像。更重要的,不是那个味。一道菜,按照菜谱做下来,外感是一样的,但不经尝,一尝,区别就出来了。

不是这城市的人,难道是我乡下的熟人?乡下谁呢?我的母亲?这个声音我如此熟悉,几乎不用辨认就直透进我的肺腑,除了母亲还会有谁呢?记得四五岁的时候,那一天,母亲让我在一块草地上玩,就在这儿待着,不要乱跑哈,我在那里除草哈。但我最终没有听母亲的话,因为贪捉一只全身翠绿的蜻蜓,我追进一片树林里。结果,蜻蜓飞走了,而我也迷路了。那一瞬间,我无比恐惧,一下子就哭起来,大喊母亲。我止住哭,听了会儿,我没有听到母亲的回声。我更破败地大哭起来,但立刻又被自己的声音吓住,我从来没听过我这样的声音,这么大,这么空旷,这么恐怖,我感到树林远处某个幽暗的地方一阵簌簌地响,似乎把什么给惊醒了。我赶紧闭了嘴,连哭也不敢了,躲在一根大树后面。过了不知多久,我才试探着踩出一脚。脚下的树叶啪啪脆响,一个声音簌簌地从身边跑过去。我吓得赶紧跑起来。但是一跑,又感到有声音在后面追我。那声音比我速度快,扯起一场惊天动地的风,它腥热的鼻息已经喷溅到我脖子上,它毛茸茸的爪子,拂过我耳际,在我肩上轻轻一拍。我眼前一阵阵发黑,脸麻得都挤到一堆。我拼命往前跑,僵着脖子,一点也不敢回头看。我感到皮肤一寸寸破裂,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遇到一个人——坏人也行。母亲曾经多次给我讲过这样的故事,说野外有很多非常凶恶的坏人,他们躲在一些阴暗的地方,专等那些撒野的孩子跑进去,他就会扑过来,用麻药把你麻倒,然后割下你心肝,装进一只塑料袋里,拿进城里卖——那时候我还没进过城,母亲的话给我造成的感觉是,城市是一个类似屠宰场的地方。我不但怕城市,还怕陌生人,一看到陌生人就紧张,尤其一个人的时候,尤其走到阴暗的地方——但我在心里呼喊,坏人你赶紧出来吧出来吧,你拿刀对着我吧,我要看到你有眼有鼻的样子……

我是在母亲的喊声中醒过来的。那时我才发现,我不知在什么时候睡着了。母亲的声音像从地下冒出来的一样,又细又尖,扎得我的耳根生疼。天已经黑尽,周围全是一团一团的黑影,各种幽微的光在四处闪烁,一排一排的夜风在林中呼啸。母亲的声音被挡在夜风之外。我知道,母亲离我还很远。但是我一下轻松起来。我站起,大声回应母亲,畅快淋漓地哭泣。我感到身体是一条河,我把河岸全部扒掉,任澎湃的河水四处横溢。

难道,母亲知道我又迷路了,专门进城来喊我?我被自己这个念头逗笑了,母亲怎么会进城来喊我,我都迷路了,乡下的母亲还能找到?而且母亲也不会来城的。当我进城后,曾试图把她也带来,但她不愿意,她只想待在她的乡下。她说在那里她才习惯。就算偶尔把她接来住两天,她也总是很慌张地要回去,她度日如年,心急如焚,它说她在坐牢。

不是母亲,会是谁呢?谁会在我迷路的时候喊我,这喊声是要把我带出去,还是陷入更深重的迷雾当中?我又一次忍不住笑起来,管他是谁在喊谁?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现在需要做的事情是赶紧找到路,从迷雾中出去。

我向一个街口走去。我看到那里有一个公交车站牌。我没有在城市里迷路和突围的经历,但多年的城市生活经验告诉我,车应该是城市的指南针。小时候学过一篇课文《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是一首儿童诗,现在也还能背。里面说到了大自然里无处不在的指南针,比如北极星、大树、雪、蚂蚁洞、岩石等等。说得很详细,白天,黑夜,春夏秋冬、山上水边的景物都有,甚至还说到手表,把分针和时针怎么调,最后就指到了北方。不过很遗憾,诗里并没有说在城市里迷了路该怎么办。记得学那篇课文的时候我也没有问过老师。那时候我只是一个乡下孩子,我对城市的印象,甚至还停留在母亲卖心肝的屠宰场上。因此即便想到,或许也不会问。问也是白问。我们的老师,他也是我们村里人,因为瘦弱,干不了力气活,才被生产队长安排来教我们。他去的地方最多也就是乡场上。他能做的就是照本宣科。书上怎么说,他就怎么讲,有时候连书上他也讲不全。比如关于手表作为指南针的那一段,因为连他都没有一块表,他说,就那样的。比划了半天,我们还在问,哪样的?

乡村的那些指南针对城市是无效的。甚至对现下的乡村也未必有效了。没有人写过《要是你在城市迷了路》这样的诗,没有人告诉过我什么是城市的指南针。但我仍然不由自主向车走去,我觉得唯有车在城市是畅通无阻的。

公交车站台上已经挤满了等车的人,都长伸脖子,把头扭向一方。像他们的脑袋被谁一个个拔起来,再拧转一下似的。我奋力地插进他们里面去,我要看清站牌上的数字。但是我的动作让他们误解了,他们以为我要插队,就齐心合力把我往外推,还恶毒地咒骂我。公交车来了,人群像潮水一样向公交车那个狭窄的门口挤去。我成了裹在潮水中的一颗石子。

我拼命往前挤,把身子拉成一把笔直的剑。我的前面,有个人用大手抓住车门,大叉两条腿,身子倚城一堵墙,把我隔在后面。很显然,他这样是要让他的妻子和孩子能够省力冲上去。他一边抓住门把,一边大喊他的妻儿。他的妻儿正奋力往车门前划着,可是,不管他们怎么划都没什么效果,他们前面有太多人。就算那汉子给他们阻挡了一半的水流,另一半的水流也是足够多。已经有很多人上车了,眼看车就要装满了,那汉子也没有拆墙的意思。我着急了,狠狠推他,想把他掀开。但他显然是一堵厚实的墙,力量来自于他的内部,我推得越劲,他的反弹力越大。司机已经不耐烦,满了满了下一趟下一趟!我看见他已经抬起了右手,就要去摁那个关门的按钮。说时迟,那时快(这是一句只对英雄才用的句子),我一矮身,像一条灵活的鱼,瞅着他大劈开的腿下面的一个空挡,哧溜一下(像一只灵猫,比如展昭)钻了过去,飞身上车(像铁道游击队员)——也就在这一瞬间,车门在我身后哐当一声关上了。

我把头一直深埋,我忍着脸上的火烫,我怕别人看到我的红脸,我慌张地转动眼睛四下睥睨。但我终于发现,其实没有任何人关注我,哪怕晃一眼也没有。大家都朝着窗外,眼神空洞。随着车子的晃荡,这些脸按照同一个节奏摆来摆去,像大棚里挂在架子上的苦瓜。这时候我感到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的心里忍不住一震,当一个人摇摇欲坠的时候,有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做他支点,他心里应该是一种暖洋洋的感觉。不过也就在这时,我发现了那粗糙的手指和指甲里黑黑的污垢,一张真正的苦瓜脸,凹凸不平,一身灰黑的衣服,上面布满油污。我知道,这是一个农民工,他手里捏着一根扁担,脖子上吊着一个写着“带路”的牌子。

“带路”是城里一门新兴的职业,专为那些在城里找不到路的人引路,从而谋取一定的费用。一般来说,带路的人主要是城市里的下岗工人。但是后来,一些农民工也加入到这个行业中来了。农民工和下岗工人比较是有局限的,他们没有城市生活的经验,对那些街道和地名是不熟悉的。不过他们也有窍门,他们专寻那些从乡下来的人带路。乡下人好糊弄,即便错了,乡下人也不敢怎么样——一股怒火蹿起来,把我当乡下人吗!我猛地转过身去,赶苍蝇一样把那手拂下来。

可这个农民工的脸突然很明朗地舒展开,就像一朵南瓜花叮当一声开放。小三,是你吗?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你!我一脸愕然,转头看了看身后。小三,我和你说话呢,你不认得我吗?我是二狗啊,在这里看到你好高兴哦!我突然想起来,原来“小三”是我的乳名。已经好久没人喊我的乳名了,久得连我自己也记不住了。同时我又忆起来,这人是我出生的那个村子里的人,我儿时光屁股玩的伙伴!一股巨大的欣喜顿时涌上我的心头,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我舒开脸,舒开手,舒开身子,要转身拥抱他,使劲勒他,拍他的背,把眼泪鼻涕大把大把留在他肩膀上……可就在这一瞬间,我看到一车的人都转头瞅我。我一顿,突然大声说,谁是小三呀?这里哪有什么小三呀,你认错人了!我耸耸肩膀,掸掸衣服,疯子!我喘着粗气,像受到极大的侮辱,我感到我的脸在一阵阵发烫。那人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手举在半空,像一截干枯的树枝。

公交车开得很慢,在众多的行人、自行车、摩托车、三轮车以及小轿车之间,启动,刹车,又启动,又刹车。司机手忙脚乱,嘴里骂骂咧咧,忙个不停。不过司机尽管十分用力,它仍然是所有车辆中最慢的,连自行车也比它快。自行车在它前面穿来穿去,它却毫无办法。

这时候,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是几路车呢?这车要往哪里开呢?当时为了抢上来,全部的心思都用在拆除挡在前面那堵“墙”上,竟然没有搞清楚路线和方向就上了车!我看了看周围的人,我想问问他们,但是我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些漠然的冷脸,他们要是知道我都上车了,还不知道路线和方向,一准又会把我当乡下人了——这样荒唐的举动,只有乡下人才做得出来!我经常在公交车上听到司机因为他们错了路线或方向对他们恶狠狠的斥骂!算了,先跟着车走一段再说,反正走多远都不用另掏钱。既然不用另掏,多走一段就多赚一点。而且我是迷了路的,正好可以利用公交车多看一些地方,说不定就能看出一些蛛丝马迹。这个城市虽然很大,但我也走过很多地方,穿过的街道,逛过的商店,徘徊过的十字路口,坐过的某辆车。他们一定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了痕迹。只要这些记忆被唤醒,或许我就能找到路了。

不过,事情并不如我预料的那样,尽管公交车已经开过了好几条街道,但仍然没有惊喜出现。我在车上看到的,和未上车之前看到的,几乎没有什么区别。还是那些事物,拆散下来,细节都是一样的,组合在一起,全认不得。我有些沮丧,公交车虽然也是车,但是它显然和其他车不是一样的,它的线路、高度、灵活性、方向感都是不能和那些名牌轿车相比的。如果我现在是在名牌轿车上面,我就能进入那些大酒店、大宾馆、电梯公寓,这些高大的建筑物可以让我对这个城市进行俯瞰,像上帝一样。那么我自然就对这个城市的总貌一目了然,很快就会找到方向和路线。可惜,我坐的公交车,我不但看不到总貌,连局部的事物也逐渐被遮蔽。公交车里越来越挤,我的前后左右都是人,都是污浊的气息。我们像沙丁鱼一样被塞着,顺着千篇一律的路线,去一个规定的邮箱。而我是一封没有写收件地址的信,我该怎样邮寄?

车上的人不断地上上下下,不停地换人,我最初上车时看到的那些人差不多全都换光了。他们下一部分,我就一阵着急。看着他们上车,我着急;看着他们下车,我也着急。那些人其实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着急什么,可我又抑制不住要着急。最终我控制不住自己,也下车了。

下车以后,我发现自己的感觉和上车时完全不一样了。上车前,我虽迷路了,其实并不着急的,因为铁红的迷雾,我甚至有一种懒洋洋愉悦。但上了一趟车,我突然变得急迫起来。看到那些和我一起下车的人,头也不回地往各自方向走去,目标明确,态度坚决,步伐有力,节奏分明,我就心慌,心里像猫爪抓一样——我也是有目标的啊,我该去上班。我在一个机关工作,朝九晚五,除了周末,每天都一样。我已经厌倦了这样千篇一律的生活,我早就不想干了,早就有了换一种方式生活的念想。有时候,这种念想甚至逼迫得我近乎疯狂。我一次次隐忍,压抑,但是念想又一次次冲涌上来,这种搏击常常搞得我筋疲力尽。可是今天,当我找不到上班的路,当我已经迟到两个多小时后,我突然很心慌,我迫切地希望能够马上到单位,能够看到我的领导,我的同事,我的办公桌椅,我那堆积如山的材料。我想象着如果现在是坐在那小小的写字间里,埋在那一堆文稿中,将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如果有人从我身边走过,我会一一热情地和他打招呼,连那个我最敌视的人也不例外。

——这种感觉怎么那么像我第一次迷路时的情景呢?难道在人生中转了一圈,最后又转回去了?第一次迷路,是母亲把我喊回来的。母亲那次的喊声给我的记忆如此深刻,而且自此以后,我就时不时地总觉得有人在喊我。有时候坐在家人,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喊。答应着出门一看,却什么人也没有。屋外没有,路上没有,山上山下都没有。我冲着野地大喊一句,谁在喊我——谁在喊——我的声音在对面山岩上一次次碰回来,在喊——喊——都是上扬的问句,没有一句下沉的肯定的回答。父母从山上劳作回来,我问,爸,你喊我啊?父亲一脸倦容,我吃饱了,喊你!莫得事干吗?去做作业!我问母亲,母亲说没有啊,我们在山那边干活路,怎么会喊你,喊你你也听不见啊……母亲突然紧张起来,喊你?女的还是男的?我想了想,声音和你差不多,应该是女的……母亲脸色大变,你答应没有?答应了……母亲立马冲出去,站在屋檐口大骂起来。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发火,也不知道她在骂谁,她的前面什么人也没有,她对着虚无义愤填膺,大骂不止。我说母亲你骂谁啊?母亲骂得累了,坐下来,脸色灰暗地说,阴婆子!阴婆子是谁啊?母亲告诫我说,以后听到陌生的喊声可千万不能答应了!如果不小心答应了,一定要立马出去骂,骂得越久越难听越好!母亲坐了一会儿,幽幽地说,你爷爷要死的那些年,就经常听到有人喊他,他应答了,结果就被阴婆子给喊去了。母亲叹了口气,又说,不只你爷爷,村里的老辈子们,他们死的时候都是听过阴婆子喊的……起初我很恐惧,但后来我就不信了。什么阴婆子?假的!我急切地用我学到的那些科学知识给母亲做解释,幻听!我说,在医学上这叫幻听!是不是哦?母亲半信半疑的语气让我生气。我还会骗你吗!你连科学都不信,妈你好愚昧哦!

我不但确信那些喊声是幻听,而且随着年岁和学识的增多,我幻听的次数越来越少,很长一段时间,尤其是参加工作以后,我再也没有出现过幻听,而今天上午,我又出现了,在我迷路之后,幻听,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以为,生活中的任何事情都可以解释了,谁知道,却又冒出难题——我在耳熟能详的地方迷路了,我莫名其妙出现幻听,难道是生活还有其他答案?一个念头又突然跳进我的脑海来,说不定,我到了另外一个城市呢!我看到过一个故事,说一对夫妇驾着车在欧洲的一条高速路上行驶,突然就驰进一场大雾之中。等他们开出大雾的时候,人和车都已经到南美洲去了。最后,还是通过大使馆才被送了回来。书上说,据有些科学家推测,他们这是误入了时空隧道。科学家说,我们生活的地球上,其实并不只我们能感知的这一个时空,还有很多时空,只是因为我们感知不到而已。当两个时空出现交叉的时候,我们就有可能从岔道口进入另一个时空,就像我们开着车走到另一条路上去了一样。每一个进入时空隧道的人,常常都是先遭遇一场怪雾,这是因为,两个时空在交叉时,不同气候撞击的结果。进入另一个时空的人,他往往并不自觉,这个时空已经固定了他五官的感觉,他不再有一双能够发现另一个时空的眼睛。只有当他从那个时空的另一个交叉点上出来,他才重新看到。不过,这时候的他,往往又已经到了另一个遥远的陌生的地方了。而他之所以在短短的时间里能够一日千里,又是因为,另一个时空的速度和这个时空并不一样,或者,这个时空是弯曲的,另一个时空是直的,相当于这个时空是弧,另一个时空是弧所对的弦,从弦过去,是走了捷径。

我是从时空隧道到达了另一个遥远的城市吗?我有些害怕,但也异常兴奋,如果我是到了另一个地方,那么我可以看到很多奇异的风景和事物。我是一个喜欢到处旅游的人,但是长年累月的上班,根本就没给我旅游的时间,就算是国庆、春节之类法定的几天假日,不但花费很大,挤得不行,而且简直是走马观花。而且就是这几天,还要值班。不值班,出现了事故,是要受严厉处罚的!而现在,一个时空隧道,为我节约了多少交通费。而且我也可以不去管工作了,不是我溜号,是时空隧道的错误,这个谁也没办法。但我又担忧起来,如果没去工作,领不到薪水,我靠什么生活呢?我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几张零钞,这几张零钞,连半个盒饭也买不到,怎么解决吃饭问题?就算是这点零钞,在另一个世界还能使用吗?我看过十七、十八世纪西方一些殖民拓荒的书,那些拓荒者曾经和当地土著进行了怎样惊心动魄的斗争。但是他们都是一个团队,都有枪,他们开一枪,就给了土著们极大的威慑。我现在有什么呢?还不被当地土著活活吃掉——我忍不住发起抖来!

却在这时,我突然又看到了我工作的那个机关。我揉揉眼,仔细看了看,没错,真是我的单位,那十一层的大楼,深蓝色的玻璃幕墙,腰上那一行金字的标语,楼前的旗杆,花坛,花坛里剪得整整齐齐的植物,水池,音乐喷泉,门前的电子拉闸门、红外线监视器,门口一排站得笔直的保安——不错,这就是我的单位,我的组织,我每天工作的地方,我干事业的场所,我实现梦想的舞台,我获得薪酬获得提拔获得尊重的地方。原来我并没有进入所谓的时空隧道,原来所谓的时空隧道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我还在我的这个城市里,我只是迷路了,而误打误撞中,我又撞了回来……

但我又感觉,我的机关好像反了,我感觉中的东边成了它的西边,西边又成了东边,就像在镜子里看到的一样——这显然是方位感错了。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家乡到城里读书,半年后回来。父亲到车站接我,父亲一背上我的包就埋头往前走。我说,爸,错了,往这边。父亲笑起来,你这孩子,那边是去城里的方向,回家要走这边。我半信半疑跟在父亲后面,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越走越觉得是反了。我不断提醒父亲,我们应该倒着走。父亲先还笑我,后来就不开腔了,后来转过身来,脸色难看地小声对我说,小三,进了村子,你可不许再这样说了。才走多远啊,村里人听了,会说你忘本的。我的脸腾一下就臊得通红,不再说话。我委屈得不行,我确实是这样感觉的嘛,怎么是忘本呢——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是方位感的问题。

我管不着方位感的问题,我赶紧往门口跑去。这时,门口的保安走过来,把我拦住了。他微笑着让我出示身份证和工作证。我有些不悦,也不看看我是什么人,还用查吗?不过我也能理解,这是我们机关统一的规定,保安只是照章行事。主要是盘查那些上访的农民工,避免把他们放进去了。我不高兴的是,我这个样子难道像农民工吗?刚进城的那会儿,每次进出我们机关的门,保安都会问我要身份证和工作证。可是后来,他们却不再问我要了。我琢磨其中的意味,我想大约是我从乡下带来的土气变得越来越少了的缘故吧。可是今天,保安怎么又问呢?我伸手摸我的口袋和公文包。让我沮丧的是,不但没带钱,连身份证和工作证也没带。保安看到我什么也拿不出来,连钱也是毛票,就粗声粗气说,对不起,没有身份证和工作证不能进去。我一下火了,也不看我是谁,想拦我!保安冷冷地说,对不起,这是规定,请你离开,有什么意见找你们乡政府说。我拿眼死盯着保安,我心中的愤怒像火山一样,我觉得我的咒骂也会像火山一样喷出来,你这个势利的东西,也不看看我是谁,我怎么就像农民工了!你不也是农民一个!

但我并没有说,张开嘴,声音是冷的,在这个说话都很小声的机关,我心中的气囊被谁刺了一针。火山已经在我心中冷却,出来的全是惨白的灰。

从机关的门口出来,我有一种被彻底掏空了的感觉。我现在是什么也没有了,没有工作,没有钱,没有地位,没有家,没有一个可以证明我是这个城市居民的依据。我甚至连我们村子里来这个城市打工的乡人也不如。乡人还有扁担,有砖刀和手,他们一咬牙,就能挣到吃饭的钱。但是我有什么?我现在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口袋里只有买不到半个盒饭的钱。我一屁股坐在绿化带的那个花台上,我觉得身上软得一点力气也没有。我靠着一棵树,那树也撑不起我,身体像一根烧化的钢,不由自主弯了下来。有很多人从我的身边走过,我看不见他们的脸,看不见他们的上半身,我只能看见他们鞋,高跟鞋、溜尖皮鞋、运动鞋,发亮的,干净的,像刚从鞋店里拿出来的一样。拖鞋,擦着地面走,上面是有毛的粗腿和花格短裤,叉开的双腿,和地面达成某种协议。又过来一双胶鞋,沾满泥巴的,有一只拇指从鞋的破洞里伸了出来。我看到那拇指的黑黑的垢污,我觉得那拇指也是和鞋子之间有某种协议的。我的旁边躺着一个乞丐。他头发蓬乱,衣衫破旧,面孔乌黑,他的衣服头发、脸孔以及和满是尘埃的地面之间也有协议的。

我的旁边有一个水池。里面的水发着暗绿的光,一些有着各色斑点的红鲤鱼在里面游来游去。这花斑的红鲤,它和暗绿也是有协议的。我把脸伸向水面,我看到一张肥胖的脸,细小的眼睛,油红的腮帮,粗壮的脖子,稀疏的头发被油焗得一根一根耸立在脑门上,下面是一件衬衣把脖子紧紧系住,雪白的衬衣,紫红的领带,深黑的西装,又平又直的肩膀——这不是我们局长的脸吗?我一瞬间吓得脸都黄了,现在是上班时间,我斜躺在一个公园的水池边,微眯着眼睛——这件事情,局长会把我看成一个什么样的人,自由散漫!消极怠工!我给他说我迷路了,他信吗?自由散漫倒也罢了,还弄虚作假!这样的人,哼!

我赶紧转头向他表白,可是身后什么也没有。我看到水中的影子也转过脸来,哦,我明白了,这不是局长的脸,这脸是我的,是我有这样一张脸——但我更加疑惑了,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我确实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了,但我应该还记得我的脸的样子,我应该是浓眉,大眼,直鼻,厚唇,有棱有角的脸颊啊!

既然水中不是我的脸,那我看到的也不是我了——我完全糊涂了,我不但迷了路,我把我自己也丢了。那么现在这个坐在花台上的人,西装革履,却又和乞丐一样靠在肮脏地面上的人又是谁呢?他为什么要靠在那里呢?在他的身上又曾经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呢?如果他不是我,那么我就用不着再找路了。可是,我又在哪里?我又该干什么呢?

一个声音又在我的身后响起来,空旷,雄浑,从我的脑门灌下去,一直透到我的脚底。我听到这声音了,我觉得这是喊我的声音。可是我又不敢肯定,我不知道我该不该转过头去,如果像在水中看到的影子一样,最终又是发现并没有人喊,或者喊的并不是我,或者这声音完全与喊无关,我又该怎么办呢……

同类推荐
  • 听柏杨讲人生

    听柏杨讲人生

    人性是统一的,而人格则不然。有时圣人,有时禽兽;有时君子,有时小人。
  • 宋诗三百首

    宋诗三百首

    金性尧先生凭其深厚学养,秉持严谨之态,对这些诗作进行了言筒而意深的注释,对诗人和诗作的评价则比较注重“对社会与人生的态度”,同时也尽量反映宋人“驱使文字的本领”。
  • 挑剔文坛:孙绍振如是说

    挑剔文坛:孙绍振如是说

    从激情澎湃的诗人到深刻睿智的学者,从当初宏观体系的建构(“新的美学原则”、“变异论”、“错位说”等)到今天微观部件的磨洗(“如是说”、“挑剔文坛”等),孙绍振的每一步都在创造。《挑剔文坛》便是其十多年来执着于建构理论大厦之余的一些“微雕”。书分二辑:“挑剔文坛”和“文苑探幽”。无论是“挑剔”还是“探幽”,无不体现着作者对艺术奥秘的深刻体悟,无不呈示着作者对艺术创造力的深刻同情。
  • 海明威书信集:1917-1961(套装上下册)

    海明威书信集:1917-1961(套装上下册)

    《海明威书信集(1917—1961)》将呈现一位有史以来最为有趣的书信达人。作为百年来所有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中最为我国读者所知的一位作家,海明威的公众形象、传奇人生早已通过其作品为人所知,但这批世人陌生的私人书信却让一个崭新的海明威浮现出来。海明威研究专家卡洛斯·贝克从海明威留给世人的卷帙浩繁的海量书信中精选了其从18岁至逝世这40多年间写就的近600封信件,书信中的海明威用作品外的“私人”语言坦诚地向各色人群——家人、朋友、敌手、编辑,以及当时几乎所有的知名作家——揭示了自我,记录了他生活与写作生涯的方方面面,称他为有史以来最为有趣的书信作家也不为过。作品所选的书信不仅记录了作家人生各个转折点,更展现了他的性格与智慧,及其对狩猎、垂钓、饮食等的特殊嗜好。其流露出的幽默与狂野大大超过了他的作品,称得上是一部非常规的作家自传。而其中描画的众多国际性、社会性事件,以及一众名噪一时的艺术家、文学家,更是从侧面记录了一个时代的国际风云与艺术影像。这些信不仅成为一般读者的指南和阅读享受,而且为认真研究文学的人提供了考证二十世纪美国文坛巨人之一的生平与成就所需的原始文件。
  • 依然旧时明月

    依然旧时明月

    46首古典诗词的全新读解,作者透过优美动人的文字,空灵、诗意的分析,梳理了古人的种种生命和情感,并将其与现代人的内心生活做一个沟通,带领我们走进诗人词客的情感世界,去欣赏狂放的李白,潇洒的苏轼,禅意的王维,多情的柳永,以及那些深入骨髓的古典场景:对花持酒的舞姿,踏雪寻梅的笛声,水晶帘栊后的凝望,古刹空山里的啼鸣
热门推荐
  • 龙船长(全集)

    龙船长(全集)

    英国海军上校劳伦斯从一艘法国船只上俘获了一只龙蛋,据判断,龙蛋会在船只到岸之前就孵化出来,龙一旦孵化出来,必须有一名驭龙者,一旦成为龙骑士,将终生无法改变.由于英国龙的数量有限,而由龙和龙骑士组成的空军在战争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因此,这个龙蛋对于英国来说具有重要意义,为了英国的利益,劳伦斯成为了一名龙骑士……
  • 超能罪之我不是英雄

    超能罪之我不是英雄

    神秘方块降落地球,促使万物进化,人类开始有了神奇的能力,在充满欲望的新世界中,林修会经历什么?
  • 火影之黑暗霸主

    火影之黑暗霸主

    当鸣人拿到禁术卷轴被水木拦截时,他的灵魂被他人杀死了会怎么样?当全新的鸣人以绝对黑暗的力量使九尾臣服会怎么样?当鸣人逃离了木叶与忍界为敌会怎么样?当崭新的鸣人以九尾的力量融合了其他八尾兽的力量演化出了十尾,世界又会怎样?这是一个杀手中的绝对王者,死后灵魂附体鸣人的故事。敬请期待!书友群:83435663
  • 风下客

    风下客

    民以食为天,浩浩荡荡的土地兼并运动,饿殍遍野,哀嚎漫天,却还要昧着良心收银子,杀之;外侮叩关,蟊虫蚀国,贪官污吏大行其道,杀之;碌碌无为,尸餐素位,不思进取,小人心智,国难之前摇摆不定,杀之。不谓侠,是谓意难平。
  • 秋风微微起,等风也等你

    秋风微微起,等风也等你

    一次月考,尹微晕意外的喜欢上了杨段深。也许是因为曾经深爱过,再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第一感觉竟然是害怕。她小心翼翼的把这份喜欢藏在心底。两年。。一个措手不及的话题,让微晕再次注意到他。。。
  • 书锦云中

    书锦云中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许楼没能想到,和宋雁会有一生的羁绊
  • 半世贪欢

    半世贪欢

    十年前的除夕夜,他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险些饿死街头。十年后他调任京城,竟因缘巧合遇见了她。救命之恩,他一刻不曾忘记她的模样,她竟也在十年中丝毫未变。她是强大的妖,她的身边,尽是厉害的家伙。一路走来,他们目睹了许多妖怪的抗争,世人的心酸。她是长安街上人人喜爱的老板娘,可当她的身份公之于众时,她成了众矢之的。“如果你真的不愿再回京城,那好,我陪你同去天涯!”交流群:580297359
  • 霸道总裁之钻石婚约

    霸道总裁之钻石婚约

    他是A市高高在上的太子爷,她是苏氏集团千金小姐。他们从出生起就被豪门之约给束缚着。五年后,“苏浅凝,你回来干嘛,别以为你回来了我就会娶你。”“那我回来也不一定要嫁给你啊!”ps:想要知道后续是什么就收藏这本书吧!?\\??( ̄Д ̄)??//?看我闪亮登场萌心不是专业的,有啥不好的还请见谅!求收藏哦!求票票哦!
  • 夏至不语

    夏至不语

    一个人穿越太寂寞,多个人穿越才够好!两个人为了回到原来属于自己的世界,从此踏上了征途,当搞怪女碰上单纯的小男生又会擦出什么样的火花和爆笑故事?在这里穿越、言情、搞笑、捉鬼、修仙都应有尽有!没有你看不到的,只有你绝对想不到的!
  • 今天的风儿甚是喧嚣啊

    今天的风儿甚是喧嚣啊

    一个短篇小故事内容纯属虚构临城神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