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云蒙蒙，山神明志 雨纷纷，鸣蝉拉车 (1)
紫云山上，晨曦初露，雾霭之中，山巅泛起一片紫红的云霞。霞光下，山神布衣草履，手执扫帚正在清理枯枝败叶。
汉钟离缓步登上山巅，眼望遍山凋零之景，心中甚觉凄然，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山神见到汉钟离，连忙丢掉扫帚倒身下拜，询问营救李翠儿的情形。汉钟离备述夜闯独角山救出李翠儿及识破黄鼬精等事。山神听罢，又惊又喜道：“难怪这十年来十山都管如此霸道，原来是妖孽假冒了都管大人！多谢上仙铲除了妖孽，我这紫云山总算可以重见天日了！”
一阵大风过后，天空堆满了乌云，疾风摇撼着枯树，山上显得更加萧条。汉钟离不禁脱口叹道：“妖孽作祟，生灵涂炭，这巍巍群山，可惜荒芜得太久了！”
那山神却毫不悲伤，拾起扫帚迎着疾风道：“这个上仙不必担心，此山本来是万物兴旺之处，只因那假十山都管作乱，才不幸荒芜到这般模样，如今祸患既除，不出三年，小神必使荒山一改旧颜！”说话间，脸上充满喜悦之色。
汉钟离见山神虽身处逆境毫未气馁，心中甚悦，道：“紫云山，你可知贫道的来意？”
紫云山道：“小神不知。”
汉钟离将手中蒲扇在紫云山眼前晃了一下，蒲扇忽然明亮如镜，镜里映出紫云山的前身。原来，紫云山本是天上猛虎星下界，如今劫满，正应了中八洞神仙之数。
汉钟离道：“贫道奉上天之命特来度你，你可愿随贫道修行？”
山神愣了一下，忽跪地叩头道：“修成大道乃是至高无尚之事，弟子求子不得，岂有不愿之理？只是弟子有一桩心愿未了，不敢立时便答应师父？”汉钟离有些惊讶，忙问：“修仙大事，等闲之人皆是可望而不可及，你有何愿能更甚于此？”
“师父容禀，”山神微叹一声，有些悲怆地说：“弟子身为一山之主，未能尽职保护这一山生灵，使其遭受了十年涂炭之苦，在上有负天庭之恩，在下愧对众生之望，此乃是使弟子日夜不安的一大心病，紫云山如此荒芜，即使弟子成仙了道，又有何乐可言？若得师父恩准，弟子愿重整荒山，使众生各得其乐，待到山清水秀之时，弟子愿随师父同往天涯海角，望师父垂慈。”说着，已是老泪纵横。
汉钟离深为其动，扶起山神叹道：“下界百官若都似你这般赤胆忠心，何患尘世不宁？你有此等宏愿，我岂能不依你？不过，治理荒山何须三年？不日之内贫道定叫此山换上新颜。”山神大喜，当下又叩谢了汉钟离。
二人说着话，风已停了下来，狂风过后，远处的红霞山上空忽泛起一团黑云。汉钟离圆睁慧眼注目细看，不由惊道：“妖孽往红霞山去了！”说罢，腾空而起径奔红霞山。
原来，红霞山乃是黄鼬精的老巢。黄鼬精被逐出独角山洞府之后，下山向清水道人求救，又被铁拐李杀败，此刻正逃回老巢。
汉钟离追到红霞山，黑云已落入山洞，沿着山涧向前搜索，于一巨石后发现一座石门，那石门不大，上镌四个大字“幽香仙府”，石门的右下角开有一处约半尺见方的小洞。汉钟离料定黄鼬精必已逃入洞内，挥起蒲扇轻轻一扇，顿时，石门打开，洞内深不可测，深处缓缓飘出一股白色的烟雾。黄鼬精于烟雾中高叫：“汉钟离！你进洞来，我与你一决雌雄！”
汉钟离正要入洞擒拿黄鼬精，那白色烟雾已到面前。刹时，腥臊气味扑面而来。原来，黄鼬精已领教了汉钟离的厉害，不敢应战，只得故伎重演又放起臊雾来。
这黄鼬精的本事不大，臊雾却十分厉害，纵然是神仙，在臊雾的面前也要退避三舍。汉钟离挥起宝扇欲驱散那妖雾，不料，宝扇一挥，臊味愈烈，整个山涧皆笼罩在令人窒息的腥臊气味中。汉钟离忍受不了污秽的气味，连忙跳出山涧，腹内翻江倒海，几乎不能自持，自料一时拿不住那黄鼬精，只好离开红霞山暂回牢中歇息，待铁拐李回来后再议擒拿黄鼬精之策。
河西村赵府，大门紧闭。客厅中仍摆设着灵堂，但已无人悲泣，因府中丫环婆子大都已知小姐是诈死，其实是到清水观避灾去了，不过，只从小姐离开府门以后，再也没有人见到她。
天光大亮，赵百万又从昏迷中醒来。抬起头来环顾室内，老妻、小妾与管家赵喜皆在面前，仍不见珍珠之面。
“珍珠回来了没有？”他喘息着询问众人。
老夫人忍住悲声摇摇头。
她已经去过清水观，但没见到珍珠，也没见到清水道人，观里异常的冷清气氛使她不安，屋里所有的人都在为珍珠担心，但谁也不敢在赵百万面前表露出来。
赵百万间众人都不说话，忽然又转向赵喜：“你为什么还不快去把小姐接回来？”
“老爷，小姐已被清水道长安置在一个完全之处，你安心歇息吧，三日后我一定去把小姐接回来。”赵喜只好撒着谎劝慰赵百万。
“不，我今天一定要见珍珠。”赵百万唯恐珍珠会出事，挣扎起来令赵喜备轿，立即便要到清水观看望珍珠。众人劝解不住，只好替他穿起衣裳。
老夫人和两个小妾搀扶着赵百万出了卧室，家人已备好了轿子，赵百万进入轿中坐好，忽又问赵喜：“李翠儿下葬了没有？”赵喜哪敢说出黎明前李家所见之事？只好又哄他道：“李翠儿母女皆已深葬，老爷放心去吧。”赵百万喘息着点点头，四个家人遂抬起轿子出了府门。
到了清水观，观门早已大开。门前不见接香客的小道士，观内亦无诵经声。赵福、赵禄等四人抬着轿子径入观内。放下轿子，便去找道士问话，进入三清殿，不禁皆大吃一惊，但见殿内乱七八糟，香案翻倒，供品遍地，一片劫后景象！赵百万心急如焚，急令家人于各殿分头寻找清水道长。
须臾，家人皆来回报，找遍观内各处，未见一个道士，更无小姐的踪影！赵百万听罢，目瞪口呆，忽大叫一声向后仰倒。众人慌忙上前救护，已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众人忙着救治赵百万，赵禄俯身呼唤，忽见赵百万的腰间落下一串钥匙，赵禄心内一动，趁乱将那钥匙揣入怀中。众人将赵百万抬上桌案，赵禄道：“老爷中风，危在旦夕，你等且在此服侍着，我去报与太太。”不待众人答言，便匆忙出观去了。
赵禄的小心眼只有他自己知道。离开清水观跑到村外柳林中，连忙取出那串钥匙仔细观看，见金库的钥匙也在其中，不由心头一阵狂喜，忙又藏好钥匙回府报信。
得知老爷病危，赵府顿时乱作一团。赵百万无子，珍珠又下落不明，四个小妾各怀鬼胎，一个个如丧家之犬，争先恐后跑向清水观，一路上哭哭啼啼，惊动了满村人，及赶到清水观时，赵百万早已归阴多时了。
话说铁拐李沿清水河顺流而下追拿清水道人，片刻之间已追出百余里，眼看清水道人就要被擒，忽闻身后浪涛汹涌，回头一看，却是若干小鳖精挟着赵珍珠飞逃而来。原来，众小鳖精见观主逃走，自料皆难逃厄运，纷纷抢了观中值钱之物逃回东海，临行前劫走了赵珍珠。铁拐李见状，怕珍珠有失，只好弃了清水道人，回身入水驱散小鳖精，救下赵珍珠。
铁拐李将珍珠救上河岸，清水道人已逃出甚远。铁拐李把珍珠放到河边一空地上，急起直追，一直追到清水河入海口处。眼看清水道人就要逃入东海，忽闻前方有人高喝一声：“孽畜！哪里走！”一位道姑威风凛凛拦住去路。那道姑头戴莲花冠，手持一朵莲花，原来却是何仙姑！
清水道人前后受敌，惊恐不已，稍一迟疑，被铁拐李赶上，一拐打下，现出原形，却是一只硕大的老鳖。铁拐李取过捆妖绳将鳖精的琵琶骨穿了，牵到河边。这时，何仙姑引着一个年轻的女子来到面前。那女子手持团扇，一身丫环打扮，却是前天夜里被赵府恶奴投入河中的丫环春雨。原来，春雨入水之后顺流而下，在河里漂流了一夜，次日晨恰被何仙姑救起。春雨乃中八洞神仙中最后一位，被救之后欣然悟道，已拜在何仙姑门下。
听罢何仙姑的叙述，铁拐李大喜，又略述了两日来在清水县的遭遇，道：“恭喜何仙姑度脱了晨遇人，我还要赶回去救赵珍珠，你先替我看住这个鳖精如何？”
“珍珠？我家小姐怎么样了？”何仙姑尚未答言，春雨忽急得惊叫起来。
铁拐李略述驱散小鳖精救起珍珠等事，笑道：“赵珍珠已被我救上河岸，料也无甚大事，不过，天齐帝君断她完体归田，这倒是件稀罕事，我想赶回去看一看究竟如何归法。”
何仙姑道：“李道兄，黄鼬精尚未遭擒，你怎么会有这等闲心？”
铁拐李尚未开口，春雨拉着何仙姑央求道：“仙姑，我要去看小姐，我们一起去清水县吧。”
“好吧，我们也去凑个热闹。”何仙姑笑着点了点头，三人遂牵了鳖精溯流而上。
再说田小和离开河西村之后，沿着清水河向东连走了两日。这日天晚，远远望见一处偏僻的小山村。山村中炊烟缕缕，田小和忽觉得有些腹饥。便加快脚步向小山村走去。看看离那小村不远，忽闻背后水声滔滔，惊回头，却见滚滚河水漫过堤岸，正铺天盖地向农田扑来。前方不远处有一座高坡，田小和疾步登上高坡躲避洪水，刚登上坡顶，滔滔洪峰便从坡上滚过，转眼之间，四周农田皆成了汪洋。
这一场大水灾，世人只道是清水河泛滥，殊不知，此正是铁拐李与汉钟离大战清水河小龙王之时。
高坡顶上搭着一个庄户人家看青用的下窝棚，田小和立在坡顶，见四周皆是洪水，一时无法离开，只好勒紧裤带叹息一声，钻进那窝棚里暂歇。
窝棚不大，里面仅可容下一人。田小和将雨伞放到一旁，头枕着包袱躺在乱草上，不知不觉便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是雄鸡三唱，腹中饥肠辘辘，田小和想找些吃的，便起身到外面探看。地里的洪水已经退尽，尚未冲走的庄稼大都泡在泥泞中，低洼之处皆成了水湾。举目四望，忽见河边的高粱地里卧着一个女子，田小和忙跑下水湾，向那女子跑去。
那女子年不过十五、六岁，发髻蓬乱，浑身精湿，田小和觉得有些眼熟，细一辨认，猛然想起正是几日前自己在清水湾里救起的那位赵府小姐。田小和叫了两声，珍珠毫无反应，试一试鼻孔，气息尚匀。高粱地里遍地是泥泞，田小和迟疑了一下，便抱起珍珠走回高坡，又在窝棚旁边拢起一堆篝火。
良久，珍珠才苏醒过来，看看四周，十分惊愕，忙挣扎着坐起身。田小和见珍珠醒了，大喜道：“小姐，你总算醒过来了，叫我好不担心。”珍珠一时想不起如何会到了此处，见到田小和，忽觉如见亲人，叫了声：“小和哥”。泪珠便扑簌簌滚落下来。
田小和见珍珠的衣裳精湿，略犹豫了一下，钻进窝棚里取出自己的包袱递到珍珠面前道：“小姐，我这里有几件衣裳，你若不嫌弃，先进窝棚里换了，把身上的湿衣衫烤干了再说。”
珍珠没接那包袱，止住泪水问：“小和哥，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何到了这里？”
小和道：“小姐，方才你昏倒在河边的高粱地里，是我把你抱到了此处。”说到此，忽觉有些失口，登时满脸涨的通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