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泽和黑山离去了,饕餮面上神情恢复了平静,下一刻脚步前踏缓缓的步入身前碧水潭中,青碧色的潭水缓缓的将他的身形淹没。
如果有人看到眼前这一幕的话,一定会震惊到难以附加的程度——随着脚步前移,足下黑色的圆头布鞋在落入潭水的一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只脚。
若是如此,当然也算不得什么,诡异的是,随着脚步前踏,双脚之上的裤袜一同消散,显现出来的却是两条极细的腿,上覆白毛,看上去竟似羊腿一般。
下一刻,身形弯曲,饕餮矮胖的身形已经完全变作另外一副模样:其身似羊,睛生腋下,巨头大口,虎齿人爪,形貌诡异,粗略看去,骨架粗壮有力,竟如羊和狼的结合体一般,周身斑斓,头上是黑色,周身则是红白相间。
这正是妖域巨头饕餮的本相!
这一刻,空气仿佛都变得有些沉凝,原本碧色晴空也突然变得阴郁起来,方圆二百多丈的碧水潭,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黑幕,死一般的沉寂,气氛压抑的可怕。
这份压抑在饕餮本相完全隐入碧水潭后消失,外界恢复了原本的清新碧绿,仿佛方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可是这一幕,有一个人见证了,那个人在高空之上,他在青泽黑山离去之前就已经出现在高空之中了,他手中有一根鸡腿骨。
癫道——虽然鸡腿骨在手,面上神情无端,可是一双眼睛却分外明亮,凝立良久,内心之中多了一分感慨。
在来的路上,他原本是要找饕餮活动一下筋骨的——映月链的动静它绝对能够感知到。可是到来之时,他刚好赶上饕餮思索安排的一幕。
——它派出的是妖宗?!甚至还嘱咐各族妖圣不可出手?!这还是那个以贪著称的饕餮吗?癫道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一切都只是因为在他到来之前曾经与怪悟和尚进行了一场关于‘命数’的论道——他只是在到来之后多等了那么一刻,然后就看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就连这食胖子也上道了,可是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癫道再次迷惑了,这一行,甚至无需他出手,饕餮自己就安排的很好了,它甚至有意的在避免两域之间的冲突大战,眼前的结果和自己想要的一模一样,甚至要更好!
可就是这更好的局面,却让癫道内心觉得不真实甚至是有些慌乱了起来,或许是这结果和他自己无关的缘故吧?毕竟付出后的收获才更有真实感。
这一分慌乱到来的极为突兀,甚至让癫道对碧水潭中饕餮显形的一幕毫无反应,一点都不觉得奇异——事实上他也无需奇异,饕餮的本相,他早就见过了。
“命数——该不该等?对还是错?”喃喃的低语之后,高空之上手拿鸡腿骨身着怪异道服的身形消失了,带着迷惑和慌乱......
山林中,梦舞怔怔的向前走着,没有目标,没有方向,方才见到浓雾弥漫后的一跑一停让她彻底的失去了方向——他不是他,他已经不在了,自己所做的一切还有意义吗?
等待?守琴?封道?跟随?——这一切还有意义吗?自己直到现在才知晓,还是自己早就知道,而不愿意正视呢?
停身在一处断崖,面前是相隔更远的水流,梦舞面上就连多余的神情都没有了,怔怔的看着不远处的水流,然后怔怔的转首,看向手中的玉笛。
而这一切都看在另一双眼睛中,内心之中怅然一叹,鼓生的身形缓缓的浮现在梦舞身旁,相隔三尺,同她一道静静的看着远处的水流。
静——
不同的静会给人不同的感受,而此刻的静带给梦舞的是难以言明的温暖,如寒冬暗夜之中的一条溪流,微弱到几乎看不见,可依旧静静的流淌着。
“他的玉佩要暴露了,可能会有危险。”,最先开口的依旧是鼓生,低沉的声音响起,很平缓,言辞之间没有一丝波动,就连看向远处水流的目光也同样平缓,没有一丝变化。
双目微不可查的一眨,梦舞看向手中玉笛,随后缓缓的转向鼓生,轻柔的声音响起:“谢谢你。”
这轻柔的一声谢,带来的是鼓生垂于身侧右臂的一颤,而这一幕,和他并齐站在一起的梦舞是看不到的,正如她不知道那突兀而至的大雾是他打断的一样。
“没什么,他们还需要你,他——也需要你,已经决定要帮他,就坚持到底吧。”这一次平缓的声音之中多了一处停顿,而这停顿听在耳中,又让梦舞的心颤了一下,缓缓的向面带温和笑意看向自己的鼓生点了点头,下一刻梦舞对面的身形已经淡去不见了。
——没有目标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尤其是对于曾为圣修历经漫长时光的梦舞来说,这种可怕程度甚至足以摧毁一个人,现在的她需要一个目标,而鼓生给她了一个目标,尽管这个目标他自己也不太容易说出口。
既然心有挂碍,那就继续前行吧,这也是道,不历经这一程,纵然离去也是徒留阻滞,反而更生忧思,她放不下,要继续行,就陪着她前行吧。
而这一切,身为当事人的梦舞自然知晓,回转身形,走向众人相约聚集之地,她的脚步不再虚浮,只是眼角的泪却悄然滑落,跌在了泥土之中......
妖域密林,依帘漫步在一座小山之上。
晚夏近秋,山间果木之上多是些各色异果,高矮疏密的果木,颜色各异的异果,大的小的,一颗颗挂在枝头。
依帘很喜欢这样的景致,紫色衣裙在林木中间流转,舞动着,欢笑着,触一触这一颗,闻一闻那一颗,特别喜欢的就摘下来,灵力运转时,手中多了一条紫色的方巾,擦拭干净了,咬上一口,甘甜的口味带来的快乐可以维持许久。
没有往日宁静的模样,少了在阁楼之时的静婉,不似平日里长久的清冷,此刻的她才是十七八岁少女的样子,享受着妖域自然带来的,属于她的原本就有的活力和欢愉。
这林间的果子种类繁多,她并没有一股脑的摘来,而是信步游走,凭依着自己的感觉,并不轻易的采摘,若是摘了,就寻一处古木枝桠,细细的品味,甘甜可口之时,目中生光,面上带笑,酸涩带苦之时,面上一顿,探知原委。
此刻她手中的是一种较小的果子,小指粗细,半指长短,颜色从青到红,最后变紫甚至透黒,一口咬在嘴里,红的带脆,紫的肉绵,都有一股独特的清甜,果木也不高,密密麻麻的果子只一伸手就可以轻易摘取。
紫依就在这果树林中从一株到另一株,挑选着最可口的那一枚——质地不硬不软,颜色并非全红或者全紫,最好是在过度之中,大小——当然是越大越好。
细细的挑选,细细的品味,一颗果子入口之后,依帘面上神情一喜,找到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一枚,整枚入口化为汁液之后面上满是享受的神情。
不过这享受的神情却并没有维持许久,下一刻转为惊讶,扬起的手臂缓缓放下,收于身前,面上神情也恢复了静婉。
‘叮——咚——’
几乎是在听到声音的一瞬间,身周的果树林木已经被大雾遮蔽,看不真切了,依帘目中神色从惊讶转为怅然,随后轻叹了一声:“唉——”
——这声音她太熟悉了,她来妖域密林之中为的也正是这一滴水声,或者说为的正是那一个人,闯入自己紫荆林的那个人,紫依特意提出的那个人。
面上神情平复,依帘脑海之中回想起了自己尚且年幼之时,回答紫依问题的一幕幕: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形,相对而立,同样的紫色衣裙,不同的是紫依头上是发簪,而依帘头上是编扎起来的两朵紫花,紫依面上有紫纱,依帘面上则是静婉女童独有的温雅和目中那一抹狡黠。
“何为水?”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何为上善?”
......
“喝的是水,下雨是水,浇花也是水”
“喝的当然是水,却又不是水;下雨当然是水,却也不是水;浇花当然也是水,却更不是水了”
......
“流淌为水,飘零为水,弥漫为水”
“流淌为水取其势,飘零为水取其坠,弥漫为水取其扬,这些都是水,却仍旧不是水。”
“那水是什么?”
......
她等的就是这一声滴水之音,可是她却不曾预料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竟是白雾弥漫的一幕,而且这一幕只维持了九息就消逝不见,这正是依帘惊讶的原因,而随后的怅然,则有些复杂甚至她自己也不甚明了——这滴水之音要结束自己在林间游览的时光了,这滴水之音预示着自己要做一件事了,这滴水之音意味着自己要收集一滴泪了。
——不应该是水吗?为什么是雾呢?
果树林恢复清明,依帘却仿佛置身梦境一般,有一种看不清的感觉,下一刻空中紫色花瓣飘落,紫依的身形显现在她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