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域密林,一处山丘。
这样的山丘在妖域有许多,若是比之名岳高山的话,它甚至不能被称之为山,大小不等的山石散乱在各处,稀疏的林木掩映不住远处的景致。
一袭黑衣的简阳羽躺在山洞中,嘴角血迹已无,只是脸色有些发白,闭目间仿佛正在沉睡一般,胸口起伏均匀,想来伤势已经无碍了。
不过奇怪的是先前并行出现的乱心二剑并不在他手中,环顾而看的话,也不在山洞之内。画面流转之时才知这乱心二剑正在一位老者双手之中。
立于洞外,一头灰发散乱着生于头顶,比起手掌也长不太多,一袭黑衣蔽体,布带束腰,若不看其头顶乱发和有一丝佝偻的身形,倒也算有几分利落,只是这利落的衣物之上却有不少灰尘,尤其是身背,仿佛在土地上蹭过多时一般,更奇怪的是这老者衣无双袖,赤着臂膊,就连胳膊上也有不少灰尘,而且在他腰侧衣带之上还别着一柄黑锤,在这落日斜阳下泛着乌黑的光芒。
身形微缩,乱发前移,此刻年约五十多岁的老者看向手中相交在一起乱心二剑的眼睛兀自颤动不已,连带着就连双唇都有些抖动,渐渐的,泪,又缓缓的流下来了。
“你们两个技艺不分伯仲,都得我真传,这两柄乌金锤是为师留给你们的礼物,铸兵一道技艺虽然重要,可是真正可贵的却是对百家兵械道意的理解,若说兵道欲兴,盛传千世,那铸兵一道就是兵道盛传的基础,一把兵械是否能够流传,早在铸就之时就已经被决定了,你二人是兄弟,论起来也是师兄弟,谁去谁留就从铸兵来定吧”
“师傅,您一定要将铸兵一支分出去吗?”
“这妖域大地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般渺小,人族也不会一直积弱,这第一步就从你们开始吧。剑为百兵之王,你们就各铸一把剑吧。”
记忆中的声音再次回荡,老者的泪早从面上滑落,滴滴落于地面,就连拿剑的手都仿若不稳一般,震颤不已。
眼前的乱心剑已经看不真切了,老者仰面,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随着臂腕施为,乱心二剑在双手之中于身前同时转个剑花,一顿之时,已经化为两道黑影,交叉着插在了老者身前地面之上。
名剑利器,直没近半!
下一刻,老者手中突然多出了一个酒壶,半臂长短,仰面时倒酒入喉,却又在一顿之时被老者突然间扔至数丈外,撞击在一块山石上,变作碎片。
“啪——”
筋肉收时,臂如虬龙!
再看时,老者手中已然多了一个酒坛,近臂长短,约一尺方圆。
“咕咚——咕咚——”
大口的酒从坛中流落,洒于老者口中面上,沾湿了衣衫乱发,冲撒了满目泪花。
——千余年了,当年的比试早已过去千年,修士的世界也几经动荡,师傅,看来您当年的预料是对的,人族修士不只定立了点星域,现在又向外扩张试练,可是您去哪里了?
还有这乱心二剑,彼时剑成,心剑锋锐乱剑无为,所有人都觉得是小周他差我一手,就连您当时也什么都没说,又有谁知道这乱剑背后的故事呢?小周他只是宗阶,这无边妖域,他又遭受了何等苦楚?为何要替大哥担那离宗之苦啊!
随着身形蹲伏,手中酒坛落地之时,老者身后山洞口多出了一个身形——简阳羽出来了。
对一个修士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不同的修士有不同的答案,而这回答则多与自身修行经历相关,拜于修为得享尊崇敬拜的修士,最重要的自然是境界战力,缘于道意偏安自然心定的修士,最重要的无外乎所思无愧。
由此看来的话,对于大多数修士来说,最重要的自然是与战力相关的物品,而其中最常见的就是兵械。
简阳羽睁开双眼之时,觉知身在萧索山洞,身侧并无乱心二剑,惊讶时感知自己的储物袋,亦未觉察被翻动的迹象,下一刻,简阳羽起身横跨已经到得洞口。
——伤好了?!
出动之际,觉知到自身伤势恢复的处境后,眼见自己身前是一个老者的背影,腰间挂锤,他身旁还有一个尺余高的酒坛,而身前则是没入地面的乱心二剑。
“晚辈简阳羽,多谢前辈出手相救。”,脑海之中生死危机之时,乱心剑带动自己手臂阻挡红衣人袭杀的一幕显现,再愚笨的人也能猜测到可能是这衣着有异的老者救了自己。
不过简阳羽目中也有一丝疑惑一闪而逝变为震惊——为何自己在这老者身上觉知不到一点修为的痕迹呢?难道眼前之人是如自己师傅一般的修圣?!
“你可知晓你师傅邱坚白为何加入流云宗?”老者并未回转,灵力运转时收起身侧酒坛,然后左臂侧探,指了指自己身侧的一块山石。
目中一动,简阳羽迈前几步,却并没有坐在山石之上,而是走至老者对面,躬身一拜之后言道:“前辈和师傅相识,晚辈不敢并坐,师傅的事情晚辈也知晓不多,无法告知。”
——唉,这或许就是道吧,昔日藏兵八宗的狂霸风采,坚白的弟子却全无一丝,看来坚白他仍旧未从乱心道意之中走出啊。
内心之中怅然一叹,老者点了点头,道:“那你来此历练,可是经你师傅之令?”
“正是,还未请教前辈名号,待会宗门之后,也好回禀师傅致谢。”再次拱手后,简阳羽目光凝练。
“你只需告知你师傅不周二字即可。”心有阻滞的情况下,老者也不愿多言了。
——坚白的徒弟,天赋尚可,感道亦少有阻滞,只是过往所限,恪守成规,只怕终此一生,难有所成了。坚白让他下山历练,难道那出手的修尊也是他派来的?难怪他出手之时并无杀意了。
不过紧接着老者面上一怔——恪守成规。我不愿同他过多言辞,不也源于我自己身在规则之中吗?他放不下自身负累同我并坐,我有何曾放下过往?
眼见老者无言,简阳羽一怔之后试探着问道:“晚辈修为不济,受伤昏厥,敢问前辈,是否知晓当时出手突袭晚辈的修尊,或者出身宗派?”
——先前那刀剑修尊尚且罢了,可是自己应该不曾招惹这后来的修尊,毫无缘由的出手,难道同流云宗有冤仇,又知晓自己是流云宗弟子?
“知晓如何?不知晓又如何?既是你师傅遣你历练,你又无恙,知晓出手之人是谁真的那么重要吗?”老者闻言抬头道,说出了一堆简阳羽能够听懂但是又不太理解的话语。
——出手之人欲要致自己于死地,真的不重要吗?
下一刻尚未从老者言辞之中绕出的简阳羽面上一怔,身前老者大笑之时,已经起身如飞远去了。
——当年共铸一剑,争夺第一,心剑为实,乱剑为虚,实中带虚是为争逐,虚中藏实是为担当,小周离去,师傅亦不见踪迹,空余己身,兄弟二人手中铸锤一炉所造,一模一样,技艺相同不分伯仲,对道意理解却不一样,彼时自知落败,自封铸锤千年,可这不正在道中吗?往事已矣,又何须固执一念不放呢?此行归去便将这技艺传承下去吧,只是不知这不周一脉经历往昔一胜,又是否能找到铸兵正道呢?
——那是后人之路,思虑忧烦又不是自己的道了,道之一字当真玄异,彼时看来是自己救下了这青年,可眼下谁又能说不只这青年让自己从禁封之中走出呢?他封师命下山,自有他的路要走,彼时出手相救也只是机缘所致,眼下是离开的时候了。
朗笑声缓缓收歇,老者的身形已经消失在密林远处,只留下简阳羽一人矗立山丘,双手各执一剑,心头若有所思。
——乱心二剑是一模一样的,可是心剑锋锐,乱剑难为,可是施为之时,是剑重要还是执剑之人重要呢?身处圣阶,以师傅的修为,即便是他手中无剑,亦可与他熊族妖圣一战,书中有云道意相通,师傅的道是乱心剑道,他将这神兵利械赠予自己,跳出剑身的范畴,那自己手中的乱心二剑是否锋锐,真的重要吗?
彼时师傅带自己在宗门外密林之中历练之际,自己尚且执乱剑敌妖尊,当今下山历练又为何偏执心剑呢?若是重于剑身锋锐,又怎能找出自己的道意呢?
——这或许就是师傅命自己下山之前,更换衣装,另携凡剑的缘由吧?可是因着际遇险境,自己手中的凡剑换做了心剑......
心念电转,思联一贯的简阳羽并没有发觉,自己周身的模糊感更多了,而他同样不知道,当年三妖圣令下妖兽乱潮来袭之时,身为圣修的邱坚在看到他持乱剑战蛮牛修尊之时,已知自己徒弟道意欲成。
可是,机缘若此,彼时兽潮来袭,那感念剑道意境的一幕也就错过了,可错过的一幕又何尝不是另一个机缘的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