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习惯——
每日例行一事——祭拜狐神。
高座上是玉质的雕像,眼角一点红,初见时,以为是一朵妆上的妖娆花,其实不然,那是长在皮肤上的,她全身素净只有这一抹色彩,带着些纯净却透露着妖气。是我熟悉的面庞,却与我在梦中的情景大相径庭,想到梦中,不禁心生惊讶。梦中的女子风华绝代,有着神的圣洁,骨子里散发出狂放,芳泽无加,铅华弗御。远望之,如芙蕖出绿波,近酌之,如精琢之美玉。而面前的雕塑全然无那般神采,模样也有天壤之别,除了那眼角点红,无一丝特别之处。只是平凡的面孔,眼睛却顾盼生辉,雕塑明明是死物,可此雕塑却带了些人的气息。
想到此处,连忙摇摇头,真是糊涂,怎会想到这样的无稽之谈。
再次扣了几个头,出了禅房。
禅房中,那雕塑却倏地睁开双眼。
禅房内,冉冉檀香泛着温柔的紫色,一股股全然向高座的雕像去了。隐隐烁烁可看到雕像外围渐渐被白光覆盖。
许久,那道白光渐渐幻化出人形的模样,美丽的脸,眼角的红,点染了整个禅房。
野蓟伸了伸懒腰,脸上满是无奈之色,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以前,尽管只是抹幽魂,仍能肆意游荡,如今,却只能依靠着玉像,吸收每日的檀香,修复灵魂。不是没想过回家,那儿灵气遍布,只需在里面呆个数十年,灵魂的创伤早就可以修复,哪里还需要那灵气微薄的檀香来苟且偷生,只是现在,一来如今自己灵魂未全,实在经不起舟车劳顿,二来,自己还得在世间找到丢失的那一抹心魂,三来,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办完。
想到此处,野蓟越发懊恼,一副恨铁不成钢,却又心疼无奈的样子。
寂儿,到最后,还是最可怜你,不忍怪你。
你安心地去吧,我会代你照顾好小容。
···
野蓟轻轻抬脚,一转瞬便来到我的寝宫。熟睡的我浑然不觉,听着另一个灵魂的差使,走出了大殿,直奔木蓉宫。
···
木翂宫内——
多年前,皇上便下旨,同锦瑟册封宫令时,一同赐了这座宫殿,这座宫殿,世间只有锦瑟读得懂···
大殿内——
锦瑟眼里藏不住的哀伤,虽是傍晚,她却仍未睡,只是呆呆的坐着,瞅着熟睡的栎西。真不知她到底在此做了多久。也不知,在栎西睡着之前,她们又经历了怎样的摩擦。
“阿锦。”
“阿锦。”
连唤两声,锦瑟终于有了反应。
她刚起唇“娘娘,这么晚了···”却在瞅到我明亮的眸子时,惊呼“野蓟。是你。”
额,的确是我,只是,这样子是何意思。
“真是的,这么多年来,唯有你一人一眼便看破我所有伪装。”略略有些挫败感,好歹也是个神,被一个小自个儿这么多岁的丫头片子看穿,感觉真的不爽。
“野蓟,你可是有了办法。”锦瑟很聪明,瞬间道破了我的来意。
我沉默着,迟迟不愿开口。
“你说吧。我承受得住。”锦瑟颓然的跌倒在地,叹气。
“是有一法子。只是,栎西太小,体质特殊,只怕过后,会是个痴儿。”我盯着锦瑟,只希望她想清楚。
“不,没有别的法子了吗。”锦瑟瞪大了眼,美目中满是急切。
“你看看我这鬼样子,你觉得呢。”我摊开手,自嘲道。
锦瑟端详了我一会,点点头,声音染上了讶异与担忧,“不过几载,你可是出了大事。”
“你还是考虑考虑西儿的事。”我侧开头,不想提。
为何我的神力低至如此地步。那全然还不是你和楚倦尘的功劳。我野蓟从来不是好人,但是却独独栽倒你们头上,还乐呵呵的接受。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
是,封漫十八岁时,我从狐谷(就是我造到那片世界)醒来,才突然发觉,我的本身林寂竟不见了,那是我苦心栽养许久的本身,还未使用她行走江湖,她竟然不见了。出来寻找时,恰好碰见了年轻的封漫,迅速在脑海里翻了翻阎王的生死簿,果不其然,封漫的确命不久矣。可是,封漫太过清心寡欲,我在她心中搜了好久,却一无所获。在狐谷无聊之时,常常翻看一些小小说,都说女人遇上了爱情,再好的女人也会有填不满的欲望。然后,我便自以为然的点了鸳鸯谱,楚倦尘,这是我脑海里的首选,对于魂族磨骨我还是惊悚清楚的。
只是,千算万算,算漏了一环,楚倦尘倒是真爱了封漫,死活不愿意给磨骨。好吧,我承认我又做了坏人,那藏于魂族禁地深处的堪称防御无懈可击的锁曦台上的磨骨,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我拿到,然后,给了封漫。
好了,我的燃眉之急解决了。
只是,当我坐等时,突然一抹异样升起,整个灵魂都变得无力沉重。尚未失去最后的意识时,我清查了一遍,真是,我这个大大咧咧的性格害苦了我,什么时候,我的心魂竟丢了一抹。我的心魂相当于神们的本身,本身殇,神绝亡。丢了一抹心魂,我的神力瞬时锐减。
拖着痛苦不堪的身体,好在我并未离开狐谷多远,封漫,你的身便先暂存着吧。林寂,把命留着。后者才是我真真切切害怕的,那抹异样是来自于我给林寂下的封印。那封印就快要断了,除非我亲手解开封印,不然除非死,这封印无任何人断的开。只是,我的身体不允许我出发,回了狐谷,一睡又是好些年。几年于我不过尔尔,可是对于凡人,却是风云莫测。待我醒来,便早已物是人非。
林寂死了。
更甚,多年过去,我才知晓她有了自己的感情,跑出狐谷,在凡间,还有了孩子。那抹心魂必定是被她带走的,然而,我的心魂却不知所踪。
或许我是铁石心肠,对于林寂,除了恨铁不成钢,我没有任何其他感情。或许有,只是,我没有心,哪来的感情?
当务之急,我还是得找寻适合的躯壳。
我想到了封漫,待我找到她,她竟然也是奄奄一息,即将驾鹤西游。
而楚倦尘也消失的干干净净。听说,他死了。只是,我可不相信。
当我冷漠看着封漫,一泪迹斑斑的小脸吸引到了我。从她身上,我竟然有着陌生的熟悉亲切疼爱感。情不自禁地走向她,无意识的,就这么,轻而易举的竟到了她的身体。不知什么鬼使神差的竟温柔道“睡吧,交给我好了。”
心下顿时五味杂陈,既然找到了更好的躯壳,那封漫的我便不再需要了。救她一命又何妨,何况当年若不是我的自私,磨骨之祸怎会驾临她头上。
更让我想不到的,我不仅救了封漫,她还成了我在世间唯一的挚友。
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感觉。
更惊奇的,封漫醒来,竟然发现了我的存在,她真的只是凡胎肉体——我确信无疑。难道,这是命运注定的。
她拖着虚弱的身体,满是悲恸。
我看着呼吸微弱的刚刚诞生的婴儿,瞬间明了。罢了,送佛送到西。
我却忘记了,世上之人有命数,我改了一个人的命本就是逆天而行,如今再改一个,就算是神,也得深受创伤。何况,当时失去了一抹心魂的我。
···
思绪回来,野蓟满眼的气恼,自己行事就在于乐,可是,这回是玩的真过了。但,心里怎么一丝悔意都没有?万年前,那块石头点评我——自找罪受。当时气得要死,恩,现在想来野蓟我还真的是犯贱啊。
“你就给个话,救还是不救。”
“救。”锦瑟在野蓟思索之际也是冥思苦想,不知是多大的勇气,才下了这个决心。“就算是个傻子,也比入魔强得多。”锦瑟擦着泪,爱怜的抚了抚栎西沉睡的小脸。这个玉娃娃,精灵似的孩子,想必无人敢相信,她皮囊下是黝黑的心,待到大了,必定戾气过重,荼毒天下,最后,也是下场凄惨。
野蓟拔下金钗,眼睛都不眨一下,划破手臂,血液喷溅而出,玉手轻轻叠弄,指向栎西,血红的液体缓缓淡化,在空中消失不见了。而栎西的脖颈处渐渐幻化出涟漪。
“记住,这涟漪之地,万不能受伤,否则,轻者,西儿昏睡,重者,死了也说不定。”野蓟认真的,深深地看了一眼涟漪之处。补充道“那里也不容易受伤,也容易受伤。一切都是缘数。”
锦瑟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痴儿,痴儿,我野蓟潇洒,却也会不快乐,痴儿又有什么不好,快快乐乐一生,平平安安一生。若是可以,我倒想变成痴儿。
锦瑟上前,给栎西叠了叠踢开的被子,苦笑着“还是这么皮。”然后,转眼问野蓟——
“其实,至今都想知道,为何你会如此执着于保护想容,却从未让她知道你的存在。”锦瑟擦了擦眼泪,吻了吻栎西熟睡的面孔。
“就当我疯了吧。”野蓟扶额一笑,不愿多答,消失于大殿。
纱幔飞扬,我昏倒在地。
锦瑟伸出的双手什么也未触到,摇摇头,垂下手。然后——
锦瑟上前,扶着我躺到床上。揉了揉额头。也熟睡了。
夜凉如水,只是明天几家欢喜几家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