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美人面旧人泪
承阳宫内,乱作一团。
当封澈缓缓醒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陛下,可还有痛苦之处。”
“都退下吧。”
“诺。”
“你也走吧。孤想一个人静静。”
安亭望着自家主子,摇了摇头,这是南山的最尊贵的男人,却不过是个可怜人。安亭打小跟着封澈,他知道封澈心中的苦,却只能看着他日夜痛楚。何人敢想象,九五之尊却活得比谁都不开心。他犹记得,当初,也是一个雷雨天,主子娘娘怕极了雷雨天,那时,陛下和主子娘娘已经是冷战。这个冰冷的不苟言笑的令人生畏的男子发了疯似地冲出去,安亭知道,主子又是要去长乐宫。陛下明明那么爱主子娘娘,只是,主子娘娘好似并不爱陛下。只是,当他每每看到主子娘娘满身的沧桑,他觉得越来越看不透了。他还记得,当初陛下也是一场大病,眼看着奄奄一息,御医说,陛下是油尽灯枯了,然而,陛下不过二十有六,这个自己心目中最敬畏的男人,就这么委屈着带着痛苦的执念走了?他是崩溃的,更是着急的,只是床榻上气若游丝的男人,不仅不肯服药,更是固执的可怕,固执的不准他去知会主子娘娘,封澈的无奈,虚弱间的哀求,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悲伤,脚步不知该何去何从。陛下无力的叹着“她不愿见我,我逼死了少褐。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别让她见了我堵心。我去了,大概她还能活得开心点。”声音渐渐弱了,再回神,陛下竟满是疲态的沉睡。微弱的呼吸苦苦的挣扎。安亭从小被送到寺庙里,世间的人情世故他不懂,所以来得直接。他只知道,主子娘娘有可能是最后见陛下一面了。他直接上了长乐宫,长乐宫的主子又喝醉了,安亭顿感乏力,却不敢相信,主子娘娘听到他的话,疯了般冲了出去,和曾经疯了般冲出去的陛下一模一样。安亭更加迷惑了,陛下爱娘娘,娘娘这一行为必然也是爱陛下的,可是相爱的人为何不能在一起,还是这样相互折磨?难道就是书上所谓的“苦命鸳鸯”?
主子娘娘果然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只不过是伴龙榻一晚,陛下竟乎痊愈了。
安亭以为,陛下和主子娘娘的关系会缓和了。却哪知,主子娘娘失魂落魄的回了长乐宫,就真的再也没有出来,即使是贵妃的寿辰,陛下的寿辰,她全部缺席,外头皇后的名声越来越恶劣,只是两个当事人却似闭塞眼耳,浑然像无事人。只是,陛下,安亭感觉得到,陛下变得又阴沉了几分,也变得更加心狠手辣···
直到,芊夫人的父亲上奏奏请废后,安亭从未见过那般恐怖的陛下,那时,后宫里最得宠的便是芊夫人还有秦妃,就是现在的秦贵妃。任芊夫人如何苦苦哀求,陛下硬是将孙大人流放。一介朝廷重臣,结局却是如此凄惨。其实,朝堂上,有哪只有孙大人一人有这样的想法,蠢蠢欲动的大有人在,按理说,主子娘娘确实犯下了不少不敬之罪。更让安亭想不到的,芊夫人直接降了位份,对了,芊夫人原本是芊妃。连降两级,没有征兆,没有理由。一代宠妃竟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荣宠。到后来,秦妃娘娘有喜,而主子娘娘的境况已然如同废后。又有人上奏建议另立新后。结果,所有上奏之人皆被痛打三十板。只是,经此一事,所有人终究明白,帝王心,是他们永远不懂,也是不能够猜的。
安亭见到主子娘娘的次数屈指可数,好似距离上一次,是南山的祭祀大典,距离那一次,已经是一年有余···思绪飘回,安亭拍了拍跳的极快的心脏,罢了,大不了挨一顿板子,只愿主子娘娘能够通情达理些。或许,娘娘也是爱陛下的···
···
长乐宫——
“娘娘。安亭来了。”锦瑟望向酿酒的女人,犹犹豫豫道。
“恩,知道了。”然后,便再无言语。
“娘娘不见一面?”灵枢看到自家主子这样,心下着急,心直口快地问起了主子,要知道,这安亭可代表着陛下,陛下从不踏足长乐宫,偏偏自家主子还那么淡漠——皇帝不急太监急!
“大胆。”我还未开口,锦瑟已然喊出。
“还不退下。”锦瑟横眉扫过那惊慌失措的婢子。而后立即看向我,眼色里慢慢是担忧。
不禁哑然失笑,封澈,这个让我思念得发狂却不敢亲近的男子。
我对着她微笑“阿锦,无事。”
锦瑟终于安下神来,长叹一口气。“娘娘,您都弄撒酒了,奴婢来吧,”
我眼色迷茫,低下头,却不知何时酒糟早已盈满,泼落下的全部染湿了我的衣襟,我却未曾发觉。这样容易失神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微微低头,算是应允。
盯着头顶开得烂漫的梨花,开得那么纯白,那样洁净,我又想起当年那个不羁的男子,意气风发,有着纯洁的笑容,那是那些虚伪的政客的谎言,他就像政坛上不败的梨花,冰身玉肤,抖落寒梢,他是个秀气的男子,却手持武器,倔强的所向披靡。当年纵酒放歌,你说男儿当该弃修文,带吴钩,我笑你,一介武夫,你嬉笑,娘子如此好文,定要益善相公···少褐,回忆是一座桥,去了还是得回的。时光散去,你走的潇洒,却留下我一辈子的歉疚。
锦瑟递上一杯酒,轻轻一泯,满口余香、
“梨花?”
“是。醉酒清醒有妙用,醉相思太烈,梨花汁作辅,不易醉。”锦瑟温言。
我知道她的良苦用心,只是,醉相思要的就是大醉一场——“以后莫加了。”
锦瑟微征,然后,颔首“诺。”
“近来,嘴贪马蹄酥,锦瑟有劳你了。”
微微顿了一下“华浓的儿子唤作什么来着。”
“大公子名挚。”
“这孩子欢喜马蹄酥。”
锦瑟明白我的意思,毋庸多说。不去华浓的宴会,已是不给面子,做姨母的,侄儿的岁礼还是得给。华浓不久前看上了一匹白马,陛下给了我,我都快忘了,我是爱马的,而且擅长。
···
谈论间,灵枢又跑来,这一会,脸色明显慌张。
“真不懂事,何事如此慌张。”锦瑟一板一眼的说道,要知道,这些奴婢向来是野惯了,我多次告诉锦瑟,由他们去,只是,锦瑟心疼我,一个皇后,被一个奴婢轻视。我有位好妹妹,整个后宫,早已没了我这个表面上的皇后。要说对我有些尊敬的,那不过也是碍了锦瑟三品女官的威严,三品女官者,位同妃位。而平日,锦瑟更是令人惧怕的。锦瑟曾经也是个温柔如烟的洒脱女子,锦瑟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也理解了如今她的狠辣。
“安亭说,又要事要见娘娘。”
锦瑟眼里闪过犹豫,安亭是个严谨的主,不会这么冒冒失失。“娘娘,容奴婢去看看。”
“阿锦,陪我一同去吧。”我突然心下有些慌张,预感有些不详发生。
···
安亭站在大厅里,焦急的来回踱着步子,看到我的衣角,立即迎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还未等我站稳坐下。
“娘娘,快去承阳宫,陛下病疾复发。”
安亭满是冷汗。
手中的酒樽跌落,酒洒落了一地,大殿里升起了酒的醇香。
带着微醺的脑袋,立即清醒。
离开长乐宫。
路上——
“可瞧了御医。”
“未曾。”
加快脚步。
“那还不宣传。”
“已经传了。”
“可曾昏倒。”
“晕倒。”
脚步愈来愈快。嘴里念念有词“你怎么侍候陛下的。”
“可曾皱眉。”
“陛下已醒来,昏迷中多有蹙眉。”
脚步顿住。
“娘娘怎么不走了。”安亭险些撞到我。
我看了看前方,扭头离开。
安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喊道“娘娘。”
安亭将目光洒向锦瑟,一旁的锦瑟回答“安亭,回去侍候好陛下。”
安亭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是什么意思?一想到陛下刚醒,安亭也不想了,快速回承阳宫。
···
“锦瑟。”我脚步越来越慢。近乎沉顿。
“我明白。”
“我···”
“灵枢去告诉秦贵妃了。”
我听完,终于松下心“这样就好了。就这样吧。”无力念叨着,念叨着···
“就够了。”
一张美人面,满腹辛酸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