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生走的时候从路旁的小商店要了包最便宜的烟。
她边开车边点烟,稍微开了点车窗透气。
“万树森林”——碧色的大字镶嵌在暖黄色的大理石矮墙上,保安并不允许方生开车进入。
大檐帽下一张微笑且疏离的面孔有礼貌地跟她说,“右后方设有公共停车场,五美元一小时。”
并给了方生一个手势。
方生循那方向望去,接头的拐角处确实立有一个蓝色的牌子,上面写着“P”。
停好车走回来,通过保安大概知道业主所在的公寓要“往东走到头,左转,右转走到头,左转,再右转走到头最里面的那一幢”。
全程大概一公里。
小区规划很别致,楼色很新,红白相间,建筑风格颇有点新古典主义的味道,树却不怎么多。
方生不禁乐了,寥寥这么几棵,还好意思叫“万树森林”。
穿过一段爬满绿色藤蔓的长廊时,才略微体会到些“森林”的意思。
终于到17号楼。和小区门口那几幢高层不一样,周围这几幢大概只有6、7层高。
电梯门在顶楼缓缓打开,方生一步迈出,偌大的过道中央只有一扇门。
抬手敲门,门轴却吱呀一声向里缓缓打开,一道漆黑的缝隙渐渐变大,与屋外大好的春光比对鲜明。
方生一顿,左手握着门把,右手加重力度敲了敲。
一时寂静。
她探头,“傅先生在吗?”
瞳孔因为突然由明入暗而急剧扩大,视觉瞬间消失。
呼吸间酒精的味道浓烈刺鼻,还混着些腐败的尘土味儿,呛得很,方生不觉抬手在鼻前挥了挥。
她挪动步子,手扶在一侧的墙壁上。
墙壁是大理石材质,很凉,摸起来像是亚光材质。
突然,方生身形一顿。
或是空气中细微的流动变化,或是某种几不可查的莫名响动,亦或是她敏锐的直觉,方生猛地回头。
空气中除了因为她猛转身所带起的透明涟漪之外,沙发,窗帘,还和刚进门时大概看到的那样,并无人影。
长吁一口气,方生回转身子,有一瞬的放松。
才缓神,寒意自背后蔓延,她登时毛竖骨寒。
方生暗呼不好,身后有人!
脚底的地面传来一阵极轻极快的响动,一个高大而压迫的身影长驱直上,不待她转身正面冲突就已结结实实地将她一把抓住。
七年的牢狱生活给了她特有的警觉和反射弧,兔起雀落之间,方生顺势侧身,对着对方胳膊的反关节处用劲快速下压,回头抬手,拳头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度后直中男人侧脸。
他吃痛向后急退一步,抬起肘部侧击,被方生敏捷的下蹲躲过,一肘撞在墙上。
听到对方闷哼,方生顺手抓起身旁五斗橱上的玻璃物体狠狠抬起就砸。
男人提肘将其击碎,猛然间身手如电,玻璃的碎裂声清脆刺耳。
他拽住方生的大臂猛地用力向下,方生的长发飘起,头部撞在男人结实的腹肌上。一个迅捷漂亮的侧翻,企图痛击对方的背部。
下一秒,他以她几乎无法捉摸的速度,一手绕过她的腰身转到胸前,另一只绕过她的脖颈狠狠扣住她的脑袋,小腿向上曲起压住她的腰臀,三处一同用力将她扎扎实实地往墙上按。
身体重心掌握在别人手中,方生很难站稳,只能顺着他的力度直向前倾倒。
她急促短呼,稍稳一点便抬起右脚向后跺,鞋跟狠戾地擦过男人的小腿。方生听见他狠而急的抽气声,想借机再踢。
双眼已基本适应黑暗。两人眸光相撞,方生一瞬恍惚。
那人的轮廓又太过坚毅,深陷的眼窝,高挺的鼻梁,即使在昏暗的环境下,方生也一眼就认出。
他身下用力,小腿快速调整角度,将她抬起的右腿反关节勾住,双手的力度收起蓄满后再释放,一提一拽之间几个来回的摔撞,方生顿感晕眩,最终被老老实实地按在墙上。
前胸后背穿过猛烈的撞痛,方生心头微颤。
她冷静而自持地开口,“傅先生的见面方式真是特别。”
傅斯年压低嗓子,“谁派你来的!”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带着浓重的逼迫性,冷漠而警觉。短促而炙热的气息喷拂在方生发顶。
按着她头的手猝然发狠,挤的她头痛欲裂。
“我是来面试的家政,你父亲替你找的。”
傅斯年冷哼一声,显然不信,“你进门的方式也够特别的。”
方生一侧脸颊依旧整个贴在冰凉的大理石墙面,另一侧就抵在男人起伏的胸前,她向上抬眸,“你的门没关好,我敲门没任何反应,下午两点拉着窗帘,屋里酒味儿熏天,作为一个家政人员,我的反应很正常。”
“我就不能睡个午觉?”
“我也不是陆战队队员。”方生反唇相讥。
傅斯年一怔,宽大的手掌不禁僵住,稍稍松开,一手箍住她的头,一手娴熟有序的上下摸索一番,身子依然将她死死抵在墙上。
待他起身,右手里多了一把短刀。
大掌抵在她的后颈发力,语气愈发狠厉,“家政需要会武术?还有这个?”
“呵呵,”方生腰背发酸,后颈吃痛。余光中自己衣服的前襟早被他扯开,白花花的肉色遮是遮不住了。
陡然抬眸看他,眼底泛着冷笑意有所指,“现在色狼这么多,防身。”
他的头就在她的上方,模糊中并不妨碍方生看清,和那张一寸照片上的一模一样,是一张年轻而硬朗的脸,五官似乎出自神手,每一笔都格外用力,下颚的线条分明,薄唇紧闭,居高临下逼视着她。
这无疑是一种审视,似乎能洞悉无遗,无端端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突然,iPhone经典的马林琴铃声划破这阵诡异的寂静。
傅斯年腾出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屏幕在两人眼中闪烁,来电显示是——“父亲”
傅斯年看了她一眼,拇指滑动屏幕将手机按在耳边,“喂。”
大概十几秒,他沉声道,“知道了。”
挂了电话,将手机重新揣回裤兜,傅斯年松手向后退了一步。
重获自由的方生感觉浑身凝聚的血液似乎从脖颈处瞬间散开,传往四肢百骸,直至指尖,脚尖。她转过身斜靠在墙上,伸手揉了揉脖子。
“啪”,傅斯年打开开关,暖黄色的灯光瞬间充斥客厅,照亮一地狼藉。
方生下意识抬手遮光,另一只手捂住胸口,视线里只能看到他腰部以下:右腿膝盖下方一点好大一个破洞,零零碎碎的线头扯开一条参差不齐的碎布条,耷拉着。露出的小腿上隐约有些血印。
她突然对自己方才“动真格的打斗”有些不好意思。
放开手继续向上看,视线最终停在他的嘴角,淡淡淤青。
“你可以走了。”
他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方生一时没反应过来。
傅斯年面无表情,沉沉看着她,“你不是来面试的吗?面试失败了。”
方生怔愣几秒,指了指自己被他扯烂的衬衫,“能否给件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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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依然狠毒,腰背发酸,她在楼前略站了站,自嘲地笑。
现在的情况真是到了自我颠覆的程度。
她根本不能很好的应付出狱后的生活,这里是文明社会。
她从商店买了件粗布服,把被扯烂的衣服换掉。
回到“关怀”家政。雷纳德一脸疑惑,“这么快?面试……成功了吗?”
方生耸耸肩。
“没通过?怎么回事?”
“没看上吧。”方生随便扯了个谎,她总不能老老实实地告诉雷纳德,自己在雇主家里和人打了一架。
“没关系没关系。”雷纳德安慰她,“等有合适的主顾我再让你去。别着急。”
她点点头。
下午的时候,一个家政人员被主顾辞退,回来申报的时候雷纳德拍桌子发了火,“多少次了菲奥娜!你不嫌烦我也烦了!”
菲奥娜红着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他要求太苛刻了!”
“你得清楚,你是个保姆!不是什么名牌学校的大学生!更不是什么豪门千金!雇主苛刻了你就提高自己的水平!谁会用一个一无可取的家伙!”
雷纳德扔给她一张纸,凶巴巴地吼道,“最后一个!去试试!记住!我这里不养闲人!用最快的时间让自己上手!”
菲奥娜拿着档案小跑出去,似乎还能听见隐隐的抽气声。
雷纳德叹了口气,“这姑娘家里落魄了,原来是个千金小姐。别说我这不养闲人,优胜略汰哪都是这个道理,不逼着她成长,她早晚会被吞掉,连骨头都不剩!”
方生苦笑,“是啊,不进则退。”
她和菲奥娜之间的区别,大概就是有了七年的缓冲和磨砺,现在已经毫无落差感。
只不过七年前,她可能还不如菲奥娜应付的好。
所以,适者生存。方生知道自己得迅速调整心态,不能拿监狱里那一套应付现实。
仔细想想,傅斯年大概以为是小偷进门,有那样的反应也不为过。
而她的反应,似乎过为已甚。
良久,她抬眸,对雷纳德说,“雷纳德,我想再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