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书连播《岳飞传》开始了,我和卫东他们搬着小马扎坐在收音机跟前,静静地倾听。这时是我们这帮调皮蛋们最安静的时候,大伙都沉浸在惟妙惟肖的马蹄声、刀枪声里,眼前是一幅波澜壮阔的战争场面。于是,学习武术成了我们的最爱,岳飞也成为我们心目中的英雄。
宏伟是1978年进食堂的,姓徐,说是领导的孩子。来学厨师的他口才伶俐,喜欢结交朋友。他压根儿就没把学厨师看在眼里,常常不来,让班长拿他也没办法。
我们天天陶醉在《岳飞传》里,英雄形象已在我们心中高高耸立,怎样能学好功夫练好本领呢?怎样成为英雄呢?我们没事的时候就争论着,寻找着学习对象。
大胖说:“宏伟会武术,进食堂的时候还带着一杆‘红缨枪’呢!”宏伟露出鄙夷的眼神,高傲地说:“你们懂个狗屁,这叫长矛,你们可知道长矛的矛咋写的?不知道了吧!就是自相矛盾的那个矛,哎!你们见识短,红缨枪是革命年代的事。”在他的炫耀下,我们感到了长矛的神奇。
时常在傍晚的时候,看到他拿着长枪在夕阳下晃着,特眼馋。心想,我要是能有那一身武艺多好啊!宏伟还对我们炫耀,他家上上上代,是开国将军的副官,统领30万大军,保卫了家乡,捍卫了蒙城的领土,用的就是长矛,那家伙比《三国演义》里的张飞用的矛厉害几十倍。于是,我们把对岳飞的崇拜就转到对宏伟身上了,感到宏伟高大威猛,认为很多英雄都比不过他。所以,喜欢看他耍长矛,听他神侃。很晚的时候,父母们总会在宏伟住处找到我们这群喜欢习武的孩子。
电影《少林寺》播出后,卫东他们都跃跃欲试要学武了。没有老师怎么办?大家就推荐宏伟教。但卫东不屑地说:“他那净是花架子,不成套路,没用。”实在找不到老师,我们可以找武术秘籍。大家听我说的在理,就纷纷去找。一时间整个大院里,父母都说这孩子们满世界找什么,箱底子都翻腾两遍。晚上,我们在树林里聚会,大家都说没找到武林秘籍,问我怎么办,我说:“没有就去买。”当时武术书很吃香,买《武术》《搏击》等杂志,需要搭着书才卖,不搭不卖,我就搭着《故事会》《中国少年》来看。
宏伟见我们都不搭理他了,十分落寞。就变着法吸引我们,不是今天给大家发大白兔奶糖,就是明儿个在食堂里给我们炸糖糕吃。一天,他跟我们说去少林寺拜师学艺,回来就是武林高手了。谁知宏伟说走就走,第二天,真的见不到他了。
我对武术的热爱,让妈妈感到不理解,很文静一个小伙子,怎么也刀枪棍棒的在家舞弄起来?就悄悄地把我的武术书藏起来了。
卫东来告诉我:“很多去少林寺的孩子不是被家长找回来,就是被遣送回家!闹得我也不敢去了!”看着卫东失望的眼神,我知道我们去少林寺学武的计划彻底破灭了。大胖看我难过,就说:“现在留着长头发,穿着喇叭裤,提着录音机在街上闲逛,那才是时髦!谁还练那玩意儿?”时光过得很快,转眼我已不学武快有两年了,也不知道宏伟他学得怎么样了,没事的时候常常想起他。
又是一年春。一天,我去买书。大街上突然有了很多警察,逮了很多的人在游行。听人议论这些都是“土痞子”,是昨晚全国统一行动进行严打时逮着的。他们不学无术,打架斗殴,小偷小摸,干坏事。在晃动的人群里,我竟然看到宏伟、大胖,宏伟看见我挤了挤眼,大胖红着脸低下了头。
回来,我和爸爸讲了我的惊诧。爸爸抚摸着我的头,语重心长地说:“练武术并不是坏事,主要是看往哪个方向发展。现在你明白,我们为什么反对你练武了吧?”我非常懂事地点了点头。
两年后,我上街买圆规,老远就听到有人喊我,回头一看,是宏伟,他拿着烧饼往我手里塞,“小弟,小弟,来!刚出炉的,来尝尝,尝尝!”我欣喜地边嚼着烧饼边问道:“哥,你不是到少林寺学武去了吗?现在怎么卖起烧饼来了?”宏伟愣了一下,拿火钳的手直抖,眼眶里溢出豆大的泪珠,落到炉膛里,发出吱吱声。
盯着宏伟豆粒子大的泪珠,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心想,我没说错话吧!宏伟揉了揉眼说:“灰太大了,灰太大了,迷眼了。弟弟,我算知道了,学武真的没用,还是上学好,有空多看点书吧。”我很艰难地把饼咽到肚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远处,夕阳正浓,我眼里冒出来那个曾经很风光很挣面子的宏伟来。就是一时想不通,那么风光的人,怎么卖起烧饼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