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刚上班的我就被局长请到办公室,一路上我的心扑腾扑腾乱跳。我,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小职工,能混得让局长亲自召见,总不会是什么好事吧?我忐忑不安地推开局长的门。
局长正聚精会神看着地图,像研究作战方案一样,见我进来后,忙招呼着:“褚永年是吧,好,好,标准的身材啊,人也秀气,坐,坐。”局长说着,拿出茶叶桶来,“尝尝名茶太平猴魁。”局长这样热情,让我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小褚啊,上级部署支持西部教育建设,凡是热血男儿都写请愿书要求前去了,我们经过慎重研究:派你和王艳珊、李松前去西部执教,时间三年。你任组长,带队前往。你是北大才子,让你前去,体现出县里的重视,希望你不要辜负了政府的希望。”
望着局长油光发亮的脑门,我手心里的汗停了,大脑有点发凉,说实话,我不愿去那个荒凉的地方,但看着局长殷切的眼神,鬼使神差般地点了点头。
我们坐了两天一夜的车,从大巴转到小巴到了县城,在欢送会后,就各奔东西了,各村的村长早早地赶着马车等着我们呢。暮色渐临,我下了马车,走了两个多小时的山路,终于来到了一座大山的山口,这个山口通往的地方就是我要去的村子。
在村部灰暗的灯光下,村支书宽大的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可算盼到了,我们知道你要来,早早就精心准备了,一周前动员全村的劳力和孩子们把通向学校的路翻修了一遍。该饿了吧!我们去吃肉丝面,张大娘擀的面特香。”望着一碗面糊糊,零星几根肉丝,我一点胃口都没有,支书大口大口地嚼着,脖子上的青筋上下翻动,吃得满口生香。旁边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看着我们喉结乱动,眼粘在了我的碗上。我说:“过来,一块吃吧!”张大娘一把抓过孩子,摆摆手说,“吃过了,吃过了,你们吃吧!”说完把孩子拽到外屋。
第二天,看到学校,我的心凉了半截,一排低矮的茅草屋,窗户黑乎乎的,四周院墙断砖颓垣,不大的操场上堆满玉米秸、棉花秆,房屋东头还有几只小羊在悠闲地啃草。
校长一边不知所措地搓着双手,一边连声说着:“委屈了,委屈了。”
然后,他把我领到一间教室门前说:“你教这班吧,四年级。先进去和孩子们熟悉熟悉。我还要去地里摘棉花,要不变天了,就麻烦了。”
透过残破的窗棂,我一眼就看见孩子们乱成一团。见我进来了,犹如见到外星人,马上安静了下来。
他们一个个瞪着好奇而渴求的双眼,穿的衣服又脏又破,特邋遢,还有的孩子黑头黑面的,像是多年都没洗过澡一样。讲台上歪歪的桌子像一个苍老的老头,手指轻轻一点就会瘫掉。望着土坯的老墙,我心生厌恶,不用说,我讨厌这鬼地方。
于是,我多让他们自习,从不备课和给孩子们批改作业。
我天天躲在宿舍,疯狂地给局长、父母、同学们写信,希望能换个环境好点儿的学校,或调回去,一刻也不想呆在这地方。
但孩子们上课都很准时,从早上到下午,再到晚上,没有一个学生离开。孩子们的饭菜都是家长们送来的,他们不想让孩子们错过任何一个可以学到知识的机会。
校长也知道我不愿呆在这地方。他有时瞅瞅孩子,再瞅瞅我,嘴里想说点什么,但终究竟没说,只是转身偷偷地叹口气。
一个闷热的下午,天阴沉沉的。我觉得浑身不舒服,上下眼皮直打架。就让孩子们自习,然后走下讲台,找把椅子将身子陷在椅子里,不一会儿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睁眼,我被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惊呆了。
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在我面前两个瘦弱的男孩,光着脊梁,一边一个,扯着又脏又破的衣服,正为我遮挡着被狂风卷进的雨水。
看着窗台外两个孩子,被雨水袭击得瑟瑟发抖,狂风吹得他们几乎睁不开眼睛,雨水吧嗒吧嗒从裤管上落到窗台前的地上。
我腾地站了起来。什么破地方,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明天我就
辞职。
凌晨,我开始打点行李,并把辞职信放在办公桌上。
一开门,村长木讷地站在门前,憨厚地笑着说:“听说你要走,村里乡邻都来送送你。”我看着门口张望的乡邻们。心头一酸,我的眼睛湿润了。张大娘的孙子牛娃用幼小而有力的肩膀扛起了我的行李。
和乡邻告别后,我走在新修的碎石路上,独自打着手电,不敢回头再看一眼,心里满是愧疚和忧伤。生怕被这热情再次感动。
寂静的凌晨,黑色天空,远处星星一闪一闪,如我不平静的心。
走了很长一段路,忽然听到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用手电照去,不由得一惊,居然是小牛娃。
“牛娃,你怎么跟来了?”牛娃轻声地说:“老师,我只是想送送您。”我挥手说:“别送了,你回去吧。”
牛娃又说:“我还是送送老师吧,路上有狼,上次要来的老师就是走到这条路上,遇到了狼,被吓回去了。”我心中猛地一抽,上前一把搂住牛娃说:“你送完老师,不也是一个人回去吗?你就不怕狼吗?”
牛娃愣了一下,半天才吞吞吐吐说:“怕……可是,我们更怕老师不回来了。”
我也愣了。就在那一刻,我的眼眶再一次湿润了。
我一把搂住小牛娃说:“既然你怕,那老师就陪你回去吧!”
牛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师,您不走了吗?”
我含泪微笑着,坚定地说:“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