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都第五天了,娘还没回来,我站在村头,懒洋洋地靠在一棵椿树旁,嘴里噙着食指。
哥哥前天告诉我的,饿的时候,把食指放在嘴里噙着,顶饿。
我在家里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哥哥,大哥国丰,二哥国英。但有一点你没猜到,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而且都不是爹娘的亲生儿子。
我进这个家时,爹就不乐意,大声地嚷道:“怎么又拣个孩子来啊!我们家的嘴还不够多吗?”娘抹着眼泪,“好歹是生命啊!我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野狗叼走?”爹也就不再吭声了,气嘟嘟的,狠命抽着辛辣味的老烟袋。
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两个哥哥跟爹去窑场,我和娘去拾荒。娘怕冻着我,在架子车上铺上厚厚的棉被,上面用竹竿撑着塑料布。我躺在里面,随着娘的脚步走出村庄,虽然我们很穷,但我感觉心里暖暖的。
大哥曾和我说过,他有一种怪病,被家人遗弃了,流浪时碰到了娘。也不知为啥,娘一见到他就把他抱在怀里哭个不停,连说:“我们回家,回家。”她后来找老中医,用偏方治好了大哥的烂腿病。
初春的夕阳,一闪一闪无精打采的,快要谢幕了。
我蹲在村头的石墩上,眼巴巴地望着远处。实在饿得不行了,噙手指也不顶用。本来娘要带着我的,可谁知我发烧了,只好把我丢在家里。
我迷迷糊糊地醒了,娘从怀里掏出一个烤红薯,我拿着刚想张开大口吞下去,突然发现,家里又多了一双陌生的眼睛。娘拿着红薯分成两块递给我们,看着我们津津有味地吃着,她不停地咽着口水,后来把我们扔的红薯皮吃掉了。
娘又捡了一个小孩,也是有毛病的,头上长满了脓疮,流着血水。
四弟国庆来了,家里更窘迫了,娘白天去拾荒,晚上帮别人洗工作服。夜里,我多次看到娘瘦弱的身子忙碌着。
我和两个哥哥同时考上县一中了,家里拿不出学费咋办?愁坏了父母亲。第二天,两个哥哥一起来到我面前,“三弟,我们和爸妈商量好了,你成绩最好,让你去上学。我们去学手艺。”我还没回过神来,他们就转身离开了,出门的那一刻,大哥扭过头来说:“三弟,好好学习,别辜负了大家。”我分明看到他们浑身在抽动,压抑着哭声。
望着村头迎风摇曳的小草,它们的生命固然短暂,仍不失自然的本色。大哥、二哥的隐忍、牺牲,让我一下子长大许多。
娘继续拾荒,家里的开销实在太大了,我上初中的几年,她又拾来了五弟国强、六弟国胜和七弟国瑞。一回家里都围着我团团转,他们知道我能从学校里带回好吃的馒头。
娘去拾荒的路上突然昏倒了,醒来后就疯疯癫癫的,胡言乱语。傍晚,六弟脸上红肿着回来了,爹厉声问:“为什么和同学打架?”六弟也不说话,爹气得拿着荆条在六弟身上抽着,六弟边哭便嚷着:“谁让他们说我妈是疯子,说我是小疯子的!”我用身子护住六弟,爹气得唉了一声,扔下荆条,一甩门走了。
我对六弟说:“你做得对!保护娘是我们做儿子的天职。”
从县城医院回来,大哥说:“三弟,娘的病诊断清楚了,间歇性癫痫,要常年吃药啊!以后我们几个要多帮娘干点活。”望着暮色中的夕阳,娘躺在架子车上,是那样的单薄、憔悴、柔弱,我的泪默默地涌了出来。
娘病刚好一些,又拉着架子车去拾荒了。要开学了,家里没钱交学费。
傍晚,娘的架子车上又多了两双惊恐的眼睛,爹说:“你也不想想,一家子喝西北风啊!要我们以后咋活?”娘流着泪,把两个孩子像宝贝一样搂在怀里。
我考上大学了,学费5000多元,家里又紧张了起来,大哥、二哥和爹要去淮北煤矿挖煤,妈妈连夜把庄里转遍了,只借了1000元,我急得发了烧。山杏来了,给我喂了药,走时留下5000元钱,据说那是她的嫁妆钱,我抱着钱望着大山热泪不断。
大学毕业后,我用所学的医学知识,结合导师的方法,很快把娘的病控制住了。在娘的建议下,我和山杏成了亲。
大哥的窑场也有了效益,二哥的仿古家具厂被外商看中,我在省城一家医院上班,弟弟们学习成绩都很优秀。
娘依然去拾废品,我们都劝她不要再去了,她就说:“不要忘了,你们都是我捡来的宝贝,没废品,也没我们家的今天。”
晚上,我端一盆热水,帮娘洗脚,娘执意不让,我说:“娘,你都辛苦几十年了,就让我孝敬一下吧!”娘害着羞,眼里洋溢着幸福,我抚摸着娘脚掌上厚厚的老茧,像抚摸久远的心路,长长的道路上是娘坚强地把家撑起,给了我们一个爱的殿堂。娘说:“知道我为啥不让你问你是从哪儿捡来的吗?还给你起了国祥的名字?其实生活就是和磨难拼争,你强盛了,困难就软了,再苦,再难,只要心灯是亮的,没有迈不过的坎儿。”
深夜,我又听到儿时的歌谣,是娘哄我入睡时的歌儿。我伸出手去拉娘的手,却什么都没抓到。睁开眼才知道又做梦了,我擦了擦眼中的泪水,心想已经好些日子没去看娘了,明天就去订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