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眉是刚转学过来的,谁也没时间考究他从哪里过来的,鲜明的特色是脸比我还黑,本来我算是班上的“黑脸大汉”了,可他一来,我轻松多了。仅凭这点我对他有了好感。
傍晚,刚下课,他出溜到我面前,说:“太热,我们去抹澡去吧!”“什么抹澡啊,是下河洗澡,别那么土可好,同学听了笑话。”他头点得像蒜槌子似的。
我带着他一路小跑来到涡河边。乖乖,船真多!或许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船,扬眉有点激动。我犹豫起来,到底是在上游游呢,还是下游?上游呢,游泳的高手多,很多孩子喜欢捣蛋,作弄人,不把你整得喝几口水那不叫本事。下游呢,船只太多,钓鱼的多,不安全。我问扬眉,你会凫水吗?他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气就不打一处来,白了他一眼:你小子一脑子的煤渣,不会游泳来逞啥能?扬眉不好意思地脸上堆着笑:不会可以学嘛!一会儿我请你吃冰棒。看在冰棒的份上我没再训他。
我把他丢在河边,顺便在河里来了几下狗刨,说实在的,我也不会游泳,对此并不感兴趣,只是天热了在水里贪点凉。我那三脚猫的动作,常被同学们笑掉大牙。
一直以来,安静地听课已经成为我的习惯。可扬眉不知咋的老在课堂上咳嗽,是那天游泳时伤风感冒了?
扬眉的咳嗽总把平静的课堂打破,还时不时往地下吐几口浓痰。一贯干净的我实在忍无可忍。
下课后我大声质问他:“你咳嗽就不能喝点药吗?不治能好吗?”
扬眉动了动紫色的嘴唇,欲言又止的样子,一双大眼扑闪了几下,又沉默无语了。真是秀才碰到兵,有理说不清。一种说不上的反感随之而来。
我把反感向班长倾诉。班长一头雾水地说:“你别说,我还真没大注意呢。回头我向班主任汇报。”
语文是我最爱上的课,喜欢钟老师抑扬顿挫带有磁性的朗读,仿佛把我们带到美丽的山川,聆听天籁之音,心旷神怡。一阵急剧的咳嗽,将这美妙打断了,真是太气人,我故意把书摔得很响。扬眉很不安地往我这儿瞅了一眼,垂下头,用手捂着嘴,一会儿脸就憋得像关公。下课后,我去找他,他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不敢正视我。
“你可知道,你影响的不是我,已经影响到全班了,你没看到钟老师一脸的怨气吗?实在不行请假住院,治好了再来。”
班长生怕我做出什么莽撞的事来,前来劝我,“算了,算了,谁没有个感冒发烧的啊!”我气不打一处来,抓起扬眉的书,用力扔出很远。
我看到扬眉的眼泪溢在眼眶中打圈圈,他去捡书时,一排牙印在他手腕上十分鲜明,我的心顿时慌乱起来,心里柔软处有种痛开始蔓延。
第二天,扬眉没来上课,望着空空的座位,我顿时不安起来,是不是我昨天太过分了,该不会……我胡思乱想起来,一堂课就这样迷迷糊糊过去了。
第三天,扬眉还是没来,望着窗外随风摇曳的树叶,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闪烁着,如我烦乱的心。
第四天,扬眉来上课了,嘴唇比以前更白了,消瘦的脸庞上一双大眼比以前少了许多愉悦,他匆匆向我一瞄,脸上挤出一点笑意,是那么苍白、无奈。
不知是何原因,我期待的咳嗽未再出现,倒是经常见扬眉皱着眉头,喉头上下摆动,艰难地吞咽着什么。
班主任指着成绩单问我:“这次会考你怎么这么差,一下掉了十八名,你知道总分一掉,全班的名次也不理想,是不是家里有啥事?”
我忍了又忍,还是将咳嗽的骚扰讲了,班主任听后,紧蹙眉头。
坐在扬眉前三排,转头看到扬眉坐在后排的拐角,心里多少有点舒服,往后不再受那奴役之苦了,我哼起了《十六岁的花季》。
学校组织观看电影《少年犯》,晚上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是电影的震撼还没有完全消失,我想他们犯了如此大错都能得到社会、家庭的宽恕,想到我对扬眉的态度,顿时心生歉意。
一大早,我跑到扬眉桌前,“早啊!”扬眉紧张地站起来,双手抖得不行,瞪着大眼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看我。我笑笑,拍拍他的肩膀。班长和同学们都被我的举动整蒙了。李思泉摸摸我的额头,“你没发烧吧,怎么也说胡话?”我把他的手摆掉。“小子,别管闲事,记住了,以后扬眉是咱哥们儿,他有困难就是咱的苦难,记住了!”“是,是,是。”李思泉头点得像蒜槌子一样。
学校组织登山活动,班长让我协助他统计名单,我看到没有扬眉的名字,就让李思泉去问怎么回事。
李思泉满头大汗跑来,“扬眉说他不愿意登山,主要是他怕爬不上去,同学们笑话。”我让李思泉转告,有我和班长在呢,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登不上的山。
还没等到一小半呢,扬眉就明显落后了,他满头大汗不说,脸色像紫茄子一样,气喘吁吁,呼一口,吸三口的,看着就费劲,我和班长在后面给他打气,扬眉受到鼓励后,又迈开大步,在歇了六次的情况下,扬眉终于登上了山顶,登山远眺,峰峦叠嶂,郁郁葱葱。扬眉对着远山大喊:“再见了困难,再见了懦弱。”
毕业了,我捧着留言簿,让扬眉写个留言。扬眉看了看,若有所思,提笔写下“大声呼吸”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傍晚,我问扬眉“大声呼吸”是什么意思,扬眉望着淡去的夕阳,沉默许久。他说:我身体不好,打小妈妈就不敢让我参加活动,一劳累就加重,还不停地咳嗽,严重了就咳血,一咳血妈妈就害怕,我也跟着害怕。一次看病,老教授看着浑身颤抖的我说:发病时不要害怕,把病当作困难,有困难时大声呼吸,一会儿困难就没了。后来我查了资料,大声呼吸可以恢复甚至提升自身的能力。
璀璨的星光,闪烁的星星,如我们一起赏过的樱花,美得震撼。我曾为一个狂躁的举动而自责,是扬眉的大声呼吸将我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