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每个人都吃过药,但是妈妈那次吃药却叫我终生难忘。
20世纪60年代初,全国遭灾没粮吃,那时我十多岁。
那年春天,家乡黄土高坡上一片荒凉景象,没有一点儿生机。母亲整天为我们全家人的生活忙碌,由于生计艰难,母亲终于积劳成疾,一病不起。全家人吃了上顿没下顿,既没钱给妈妈买药治病,也没有什么好吃的补充营养,她的病就一直不见好转。一天,在邻人的劝说下,妈妈请先生开了药方,求人借了些钱,叫我到镇上去买药。
我急急忙忙跑到镇上,找到药店,把药方递上去,只听算盘噼里啪啦一阵响,那个人大声喊:“拿钱来!”
我瞪着急不可待的眼睛,慌忙把紧握在手里的一把钱递上柜台。那人数了数说:“药费三块八毛三,这还不够两块,再拿!”
我赶紧说:“就这么多钱。”
那人把钱和药方推出来,极不耐烦地说:“去去去,把钱拿够了再来!”
我呆呆地在柜台前站了一会儿,知道没什么指望了,才无可奈何地往回走去,心里恨恨地骂那个卖药的。
回家的路上,要穿过一条土公路,打老远我就看见一群孩子在抢什么东西。我立刻意识到一定和吃的有关,于是奋力跑过去。一看,大家正在路上抢大概是从汽车上掉下来的黄豆。我毫不犹豫,趴在地上拼命地捡起来。由于来得晚,紧捡慢捡,只捡了两小把。我用手紧紧地抓住装有黄豆的小衣袋,异常兴奋地往回走。路上,我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把捡来的黄豆数了三遍,每次都是不多不少正好七十颗。
我满头大汗地跑到家,给妈妈说了买药的经过。妈妈好像早就料到了似的,轻轻叹了口气,吩咐我把借来的钱再还给人家,就躺在炕上,一句话也不说了。
我把钱一一送还给人家后,来到伙房,在灶膛里塞了柴草,把捡来的黄豆放到锅里煮熟,然后连豆子带水盛了大半碗,双手端到妈妈的土炕前,说:“妈,你把这些豆子吃了。没买上药,吃了这些豆子你的病就好了。”
天知道站在旁边的弟弟是怎么想的,竟也跟着说:“妈,你吃,这些豆子就是药!”
妈妈看着碗里的黄豆,听了我们的话,立刻泪流满面,猛地把我们搂在怀里,泣不成声地说:“我娃真乖,我娃真乖……”后来,妈妈坚持把豆子分给我们兄弟吃了,她只喝了两口汤,算是吃了一次药吧。
几十年来,这件事时常在脑海里浮现。几乎我每次服药都会想到那七十颗黄豆。
(原载《解放军文艺》2002年第2期,获宁夏小说征文优秀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