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卜买了两日后的回程票,我,老驴,八神为之送行。
广播里传来列车即将开动的消息,车窗内外的我们,仿佛被分离在两个空间,彼此只看得到对方的神情却听不到对方的言语。
哦对了,用眼神切磋武艺是我们的特长。
而如今,萝卜的眼神却再也没有那时的戾气。也许,我的眼神也是同样恍惚。
列车缓缓开动,坐着的萝卜突然站起来把右手的拇指和食指贴于下巴。
那是我进球后庆贺的手势,我的眼前越发恍惚的厉害,只有右手机械地摆着。
四年前第一次和萝卜见面,也是在这个车站,站在学校接待处旁边的萝卜,紧紧牵着阿琳的手,似乎一点点不小心就会弄丢惊恐的阿琳。
四年后,回程的列车上,只剩下萝卜孤身一人。
“兄弟,一路顺风!”
走出车站,站在缓缓向下的电梯,还在想着萝卜最后的表情。忽然一阵熟悉的发香掠过,这种味道?是Herbal Essences的香气!可是我记得自己已经有三天没有洗头了啊。
环顾四周,这种味道似乎越来越浅,消失在空气中。
“找什么?”
站在旁边的八神问我。
“没,没事。”
也许是因为刚才送别的场面太过伤感,引起了鼻子敏感。
打开宿舍的门,手机铃声同时响起。
“喂,叶子啊!你在哪里?”
“非刀,告诉你个消息。”
电话那边稍微顿了一下,我的心也是。
“我已经决定回家了,家里的父亲已经为我找好了一份工作。”
“是——是吗?”
“嗯,在家里可以边工作边学习,也许明年还会回来继续考研。”
“那——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
“已经来不及了,我马上要上火车了。”
车站那熟悉的味道?!
……
我久久立在窗前,镜头渐渐地拉远,可以看到宿舍的窗台上,一盆有着心形叶子的植物绿得那么醉人……
镜头再次聚焦在床头前那张八人合照上。照片上的叶子,眼睛微眯,头向右微侧,嘴角略向上扬,也许正在和朋友聊得开心。
萝卜和叶子,在同一天离开了我,我望着照片发呆。
哦!我终于明白,萝卜最后的表情,是提醒我把握“射门”机会。
可是,萝卜却不知道,一个小时后,我居然连面对球门的机会都已失去。
学校下了最后通牒,毕业生要在七月份之前全部离校,这样学校就有充分的时间在新一批同学进校之前把破旧不堪的宿舍楼粉刷一新,名正言顺抬高住宿费用。而对于我们这些毕业生,学校自然再无油水可捞。
这总让我感觉像租房时却交不上房租,被房东一脚踢出们外,然后是衣服、被褥、行李箱纷纷飞出洒落地上,最后露出的是房东凶神恶煞的神情。
还好,我和八神早已有所防备,在离公司不远处合租了一套公寓。老驴的公司处于远郊,老板也已为员工们提供了职工宿舍。而已经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阿琳和心晴,也将搬进校园中那栋令无数本科生为之流口水的研究生公寓。
查点一下宿舍,剩下的东西已经不多。上学的课本、辅导书早被八神的几名学弟学妹们扫荡过两三次,萝卜未带走的课本也在劫难逃,甚至于我藏在床板下的几本“艳星写真集”和老驴夹在铺盖里的《名侦探柯南》都已被瓜分一空。
一名新生拿着老驴崭新的连名字还没写过的《毛泽东思想概论》课本,高兴地嚷道:“哈,这本书跟新的一样!这下我不用买了,谢谢师兄!”
“这里还有非刀的一本。”
八神从摊在地上的一摞书里又找出一本《毛泽东思想概论》。
我从八神手里要过来,掀开封面,扉页上潦草地写着我的班级和姓名。
那天清晨的场景,再次浮现在脑海:凌乱的衬衫和短裤,萝卜衣袖外的腕表,精致的KITTY水杯和走过第三排时拐角处的清香……
一页页翻开,其中的一页有些褶皱,页面中央还有一圈浅黄色水渍漫开的痕迹。心中不免一阵惭愧,那是有一节毛概课睡觉时太过于投入,醒来时才发现嘴巴下已浸湿一片。
合上课本,递到那名学弟手里。
“这一本你也拿去吧。上课时不要睡觉。这老师的课不听得话你亏大了!”
“不会吧!难道这种课还要一丝不苟做笔记?大家出来混,都不容易,最后考试给他个及格,大家都有口饭吃啦——”
学弟很不屑地草草翻看手中的课本,我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来。
我的毛概课本最终由于样貌过于丑陋而被学弟们遗弃下来,最后连同其他几本被学弟学妹们嗤之以鼻的书被学校回收处一毛钱一斤的价钱收购,卖得的钱刚好够买一瓶“青岛”。
需要带走的东西不多,我和八神开始收拾衣物,床褥。把电脑装箱。
“非刀,窗台上那盆酢什么草怎么办?”
老驴回过头问我。
窗台上,那株三瓣酢浆草迎着阳光绿得正浓。
“看我的口形,是酢——浆——草!”
“等搬家公司的车来了,我一起拎走。”
“非刀,你有看过《这个杀手不太冷》吗?里面的那个杀手每次搬家,也都会拎一盆绿色盆栽。”
“里面那个妹妹长得挺有前途。”老驴插话。
“俗人!”
“鄙视!”
“那株盆栽对那个杀手来说意味着生命和信仰!”
可是,这株三瓣酢浆草,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三瓣叶子的酢浆草,一瓣代表亲情,一瓣代表友情,另一瓣代表爱情。它可以庇护一个人的平安幸运。
我总会在平安中想起叶子认真的神情,远方的她,是否也有着绿色酢浆草的庇护呢?
狭小的宿舍只剩下几张空荡荡的上下床铺,空间仿佛一下大了许多。凌乱的地面上,有几只打点好的行李包,离搬家公司的车来还有一段时间,够我们最后一次看看这片熟悉的校园。
操场上,两支队伍正在比赛,随着进球的哨声响起,看台上的妹妹们一阵欢呼雀跃。
食堂里仍然嘈杂,大家三三两两围坐在桌旁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校园的小路,来往的同学络绎不绝,几对情侣手牵着手缓缓走过,偶尔有一个身材娇好的女生,总会惹来一两位男生从身边快步走过偷偷瞄过一眼。
宿舍楼下的管理员神态悠闲,不时和进出的同学搭讪。楼底的布告栏撤去了卫生评比的红白纸张。原先那个写着“小商小贩严禁进入”的黑板,也换为“鹏程似锦,前途无量”的字句。
……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预示着,明天的我将不再属于这片校园!
我挥一挥手,微风穿过指间,扰动两旁的树影。英俊的主席雕像在一片树影环绕中微笑着。高大的主楼中间,挂着八个大字“团结勤奋严谨创新”,字迹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被层叠的树影遮挡。
学校的正门,自动收缩门也已经合上。抬起头,再一次看过那几个殷红的大字“北京邮电大学”。我的视线开始摇晃,校门上方那盏迎风招展的五星红旗,渐渐汇成一个红点,淹没在蔚蓝色的天空之中。
别了,尘土飞扬的操场;
别了,熙熙攘攘的食堂;
别了,无数次走过的校园那条干净的小路;
别了,一千多个日子里都可以让我安心入睡的宿舍房间;
别了,我的大学!
我和八神租住的房子在一居民区内,在繁华的市区内,能找到如此一个环境幽雅的地方实属不易。小区内有处草坪,草坪中央是健身场,每到傍晚时分便会聚拢一群人。夏天房间太热,我和八神常常来到这里纳凉,偶尔会看到几位白领丽人牵着宠物狗从面前婀娜多姿地走过。我和八神都会微笑地主动打个招呼,不同的是我是对宠物狗,八神是对主人。
我们喜欢一人拿一灌啤酒一边喝一边聊天,内容大多是关于学校的点点滴滴,也会谈起彼此的情感。
“猫猫什么时候走?”八神呷了一口啤酒。
“八月底吧!说好了我们一起去送她。”
“还用我去吗?你们两个说说悄悄话,我去岂不是一大功率灯泡?”
“灯泡你个头!我们之间的友情是纯洁的,到时候还要拉上老驴、心晴和阿琳。”
“我吐!你是不是还应该标榜一下自己是纯情处男?”
“不好意思,还是被你发现了。”八神装作一脸的无辜。
“处男是不是我不太清楚,说是畜生我一定相信的!”我仰天长笑,被八神一掌劈过来。
笑过之后,八神突然问我:“叶子有消息没?”
“她给我发email说她已经开始工作了,因为是新人所以要多做一些活。”
“送走了猫猫,我们也要去公司报到了。”八神感慨!
“你现在选择还来得及,用你的一片痴心来挽留她,为了你们纯洁的——友情。”
看到八神手中啤酒罐的开口正冲向我脸的方向,还是避其锋芒为妙。
“我已经做了艰难的抉择,以后还是跟着兄弟混好了,所以房租你付,水电费我出。”
“我靠!还真狠,碰杯!”
“哈,干——”
……
今天是猫猫飞去大洋彼岸的日子,阿琳却没有出现。
送别总是充满了伤感,让人留恋。一路上只有猫猫不停地说笑,可是到了登机的时候,却只有猫猫一个人沉默。
八神最后一个把行李递给猫猫,酝酿了半天感情,只说了一句“一路顺风!”。
经过酝酿的这一句果然有力量,猫猫嘴角翕动了一下,扭头扑进了母亲的怀里,一滴泪水,顺着眼眶滑落。
飞机的轰鸣声渐渐减弱,我的思维仍然眩晕。思念,是否也会随着距离的渐远而慢慢消褪?
“如果此时的你又在思念另一个人。那么,你是一个寂寞的人。”
我终于体会到了寂寞的味道,因为——
我思念着那个用Herbal Essences牌子洗发水的女孩,
我思念着校园外那条十五分钟走过的幽静小路,
我思念着“上岛”咖啡厅里的烛光,
我思念着那首略带枯涩的《Angel on my shoulder》,
我思念着在搬家的过程中不小心弄丢的那一盆绿色三瓣酢浆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