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终于平静下来,我们把蛋糕重新包装好,站起来往家的方向走去。
她走在我的右边,我牵着她的左手。因此,对“和煦”的理解,终于从感觉上升到了触觉的理解。
推开门,八神盯着我们牵着的手,足足有一分钟之久。
我拎起那“盒”蛋糕,在八神面前晃一晃。八神不再多问,把蛋糕放到桌面上,拆开包装。
“有没有搞错!那么大的包装,居然这么小的蛋糕。今天谁生日,亏到家了。”
叶子接过话来:“是我生日,有意见吗?”
“嫂子过生日,当然没意见。”
八神嘴巴抹了蜂蜜一样得甜,只是我和叶子,听起来感觉倍儿不习惯。
“怎么不早说,我和非刀好好给你庆祝一下。”
“不用了,大家一起把生日蛋糕分了,见者有份!”
我走到厨房,准备拿几个盘子,忽然看到水杯旁边放着一桶“龙井”。
陈馨!一定是她送来的。她什么时候来的?先不管这些,一会儿问八神吧。
蛋糕被切成三份,三人一起举起盘子。
“Happy birthday!”
叶子用长发遮住微微红肿的眼睛,装作若无其事地笑起来。
老板娘果然没有说错,外表如此寒碜的生日蛋糕,吃起来却与众不同,即使咽下许久仍齿颊留香,回味无穷。
叶子似乎暂时忘却了那些心事,我们把奶油涂在彼此的脸上,然后把脸贴在白色的T恤上,印下我们的面容。
我们彼此望着T恤上的脸形,开怀大笑。
叶子指着我手中T恤上印下的她的脸形:“我真希望自己可以永远笑得这样开心。”
叶子,我何尝不希望可以永远看到你如此快乐。你的笑容不仅仅印在我手中的白色T恤上,还将永远永远印在我的心底,像那株绿意盎然的酢浆草永不褪色。
时钟敲过十二点的钟声,童话中的灰姑娘驾着南瓜马车,离开了王子的舞会,只留下一只美丽的水晶鞋。叶子的生日也就这样过去了,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了她难忘的笑容,如水晶鞋一般珍贵。
还好灰姑娘不会像豌豆公主那样金枝玉叶,即使睡在二十层的天鹅绒上,还是会被一粒豌豆硌到无法入睡。所以我和八神心安理得地加以威逼利诱,把有些倦意的叶子赶到挂着刚洗过袜子的房间去睡觉,也不会太过于良心不安。
收拾完残局,打好地铺,如果晚上八神睡觉安稳的话,应该可以捱到天亮。
考虑到平时的洗脚习惯,我和八神对两人睡一边的提议都没有异议。
背靠背躺下,却都没有睡意。
“你还是和叶子在一起了。”
“我总觉得对叶子有所亏欠。心晴的话没错,我有责任照顾她。”
“那陈馨怎么办?你对陈馨没有责任了吗?”
“陈馨今天是不是来过?”
“对,你说你醉酒,她晚上匆匆跑过来给你送茶叶,碰巧你和叶子出去了,打你手机又关机。”
“哦,从那个傻B司机手里要回来后就只有一格电了。”
“全公司的人都知道陈馨喜欢你,你怎么向她交待?”
“我会告诉她叶子的事。”
“你会伤害她的。”
“难道叫我一直隐瞒下去吗?”
“如果——”
如果?如果什么呢?
如果曾经的我在大学最后一年不再犹豫;
如果那晚的夜班我不会迁就陈馨迷上“坦坦”;
如果我不曾和陈馨站在同一个舞台;
如果今天的我仍迟迟没有叶子的消息;
如果我辨得出清醒与沉沦的界限;
如果我的右手边只出现过一束阳光;
如果真得有如果!那么,躺在我身边的兄弟,如果当时的你可以讲完你的“如果”,那么,也许今天的我就不会如此遗憾和愧疚!
第二天上班,又在水房撞到陈馨,她正低着头匆忙走出来,一不小心将水杯中的水溅到我的衣服上。
“非——刀,你酒已经醒了吧!”
“哦?是,没事了!”
“我先出去了,今天好多事情。”
她继续低着头,从我身边走过。
莫非她已经知道叶子?为什么一向碧空万里的她,今天乌云重重,似乎有下雨的痕迹。
看看衣服上不小心溅上的水滴,还是先擦去衣服上的水迹吧!
“陈馨,昨天谢谢你的茶叶,下班后我请你吃饭。”
她从一大堆文件中抬起头来。
“不好意思,我要加班,改天吧。”
八神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然后一起走出门外。
一连几天,陈馨若即若离,乌云遮天蔽日,不见丝毫阳光。
也许,maybe,可能我已经伤害了她,想找个机会解释,却总会被她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拒绝。
叶子和我们住在一起,闲来无事就到老驴的公司帮忙,顺便偷学心晴一点厨艺。
所以,每晚餐桌上的变化,可谓日新月异,我和八神从原始社会坚持到共产主义,终于苦尽甘来。
公司上层新调来一老总。新官上任,第一件事当然是笼络人心,特地举办了全公司的歌唱大赛。
王姐下班后将我和陈馨叫到办公室。
“这次比赛,关系到部门荣辱。全部门的希望,就在你们两个人身上。”
“王姐,这几天我喉咙不舒服,我退出。”
陈馨当场否决,不留一点回旋的余地。
王姐似乎早有准备,不紧不慢地说着:“你和非刀商量一下吧,我出去打个电话。”
“王姐,我真得不行。”
王姐走到陈馨身边,悄悄伏在她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又回头看看我,神色诡异,然后走出房间,从外面关上房门。
陈馨坐在椅子上,低着头。
我也静静坐着,不知该讲些什么。想起这些天来她异样的举止,心中越发忐忑不安。
还是坦白从宽,也许会获得宽大处理。
“我,我,我——叶子回来了。”
“我知道。”
“知道?八神告诉你的?”
“不是,是我自己看到的。”
“什么时候?”
“那天我去给你送茶叶,从你家出来后正看到你和她在一起聊天。”
“对,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伤害了你。”
“没有,是你自作多情,我很好。”
“那为什么不参加这次比赛?”
“我说过我不舒服。”
“可是——我需要你。”
我脱口而出,发现她的脸已经通红一片。
她抬起头望着我,那种眼神似曾相识。多日的阴霾一扫而空,我的耳根开始发烫,仿佛可以被她的眼神熔化。
“王姐说——我们——是——最佳搭档。”
“对不起,我会为你加油的。”
她站起来,跑出门外。望着她的背影,我的心头感觉越来越沉重。
我不再勉强陈馨,只好一个人接下重担。
比赛的日子来临,王姐在公司人缘甚广,所以被大家推做主持。
我战战兢兢走上舞台,接过王姐递给我的麦克风,首先检查一下开关是否拨到了ON的位置。
台下聚拢了黑压压一片人,对于第一次登台表演的我自然有些紧张。想起大学时的卡拉OK大赛,我终于体会到了猫猫曾经站在学校礼堂上时那种突然忘词时的尴尬。
坐在第一排的陈馨挥舞着手里的荧光棒。陈馨的左边,是吹着口哨的八神,八神的左边,是叶子专注的目光。
“非刀,如果你紧张,就看着我的眼睛。”
这是昨晚叶子嘱咐过我的话。
音乐声缓缓响起,台下的一切似乎都开始模糊,只有叶子的眼神越发显得清晰。
叶子的眼神和陈馨的有所不同,就像玩过山车的时候,陈馨的眼神像从顶点俯冲下来,连续两个大回旋,让我兴奋的同时还有点头晕目眩;叶子的眼神则是匀速接近终点时,我望着站台两侧的平地,心中的紧张渐渐趋于平静,紧抱着保险杠的双手也缓缓松开。
只有在叶子和煦的目光中,我才能处乱不惊。
我陶醉于叶子眼睛中的那片春天,绿草如茵,花团锦簇,蝴蝶在阳光中翩翩起舞,灰姑娘穿上了水晶鞋,变成美若天仙的公主……
可是,这些好像与我正在演唱的摇滚乐有些格格不入。
一曲终了,我仍手握麦克风,望着王子和公主在城堡里快乐地生活。
八神带头鼓起掌来,我从灰姑娘的故事中醒过来。
台下仍然黑压压一片,陈馨将手中的荧光棒,扔向舞台,然后和八神一起呼喊着我的名字。
我放下麦克风,向台下点点头,走向叶子,坐在叶子的身边。
比赛继续进行,八神似乎和陈馨商量好似的对我和叶子不闻不问,两个人不时低下头窃窃私语。
结果揭晓,不好意思辜负了王姐的殷切希望。
叶子并未在意,八神和陈馨更是对裁判的水准大加批判。
我拍拍八神,笑笑说:“知我者,兄弟也!”
可是面对陈馨,我却不知道该讲些什么。
从会场出来,叶子挽着我走在前面,身后远远跟着八神和陈馨。
停下来,回头看到陈馨低着头默默地走着。
望着她那瘦削的身影,T恤上那只可爱的SNOOPY,我的心里突然涌出一份莫名的愧疚。
“想什么呢?”叶子晃着我的手问。
“哦,没事,在看八神。”我有些失魂落魄。
陈馨抬起头,我们的视线相遇。
她缓缓向我走来,仿佛夏日里一觉醒来,拉开窗帘,推开窗户,阳光“倏“得洒满我的全身,耀着我的双眼。那是一种多么令我沉醉的灿烂。
我确实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已经拥有了春天,却还眷恋着窗外夏季的天空。
鱼与熊掌未必不可兼得,球场上,左脚做假动作,右脚带球过人是我的“拿脚好戏”。而在生命里,我却永远不可能同时拥有春夏。
长长的走廊恍惚如过山车的索道,我已经到站从车上下来,站在平地上的我,望着索道的最高点充满了企盼。
“陈馨,你怎么回家?”待八神和陈馨走近,叶子问。
“叫八神送你吧!”我望着同样沉默的八神。
“我去拦车。”
八神走到路边,不一会儿,一辆红色出租车慢慢停靠在路边。
陈馨低头从我面前走过,微风轻轻拂起她耳边的碎发。
“不用耽误你们了,我自己可以回家。”
她钻进出租车,“砰”的关上车门。
她再也没有回头,汽车发动,渐渐驶出我们的视线。
“那——那我再拦辆车一起走吧。”
站在路边的八神似乎有些尴尬。
一路上,叶子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汽车在公路上一路颠簸,我们谁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叶子仍然和我们住在一起,每天的日子都很快乐。我和八神把过去的故事一一讲给她听,叶子总喜欢靠在我的肩上。
“还记得上学时那家‘上岛’吗?”
“我第一次约你,就在那里。”
“那首歌呢?”
“记得,你会听到发呆呢。”
“我还留着你送我的那张Natalie Cole的CD。”
“那是用我们足球比赛赢来的奖金买来的。”
“对了,我送你的那盆三瓣酢浆草呢?”
“搬家的时候弄丢了。”
“怎么如此不小心,那可以保佑你平安吉祥的。”
“酢浆草丢了还可以买回来,但我不会再让你丢了。”
叶子靠着我,均匀地呼吸着。对于明天,我不知道是否可以和叶子如此一直到永远;对于昨天,叶子似乎刻意回避着毕业后的事情。我们之间,仿佛只有今天,一夜过去,对于明天的世界,我们都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