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无忧无虑的生活终究过去了!
不知不觉到了大三下学期,身边的同学仿佛突然忙碌了起来。
猫猫在国外有点关系,毕业后约好和男朋友一起出国,于是她便经常拿一本砖头厚的GRE单词往自习室跑。学校里的出国考研咨询讲座一波接一波的轰炸,轰炸过后,另外几位女生纷纷立志考研。萝卜自然就整天陪着阿琳往自习室跑。大家都忙着为前途奋斗,宿舍里的战火终于停息,那些警匪火拼的场面似乎一去不复返了。老驴不准备考研,闲下来的他整天在网上游荡,最后迷上了网页制作,于是每天抱着一大摞书在电脑前做设计。相对来说八神和我最无聊,毕业后的我可以依靠父母的关系直接进入北京电信局工作,八神也没有继续读书的打算。
所以,我和八神的空闲时间仿佛一下多了好多。大家难得有机会再去中餐店联谊感情,或是去西餐店练习刀刀叉叉。即使偶尔的一次小聚,大家也是各怀心事,来去匆匆。百无聊赖的我时常会想起校园外那条15分钟的小路和漫溢咖啡香气的“上岛”咖啡馆,打开手机翻到叶子的电话号码,却不忍心打扰忙碌的叶子,按下“取消”键删掉写好的短信,合上手机作罢。
八神也是和我一样闲得快要发了霉,于是便经常拉着我陪他喝酒聊天。八神酒量很大,言语却很少。自从那次答应了叶子要少喝酒,所以大多数情况下我只是象征性地抿一两杯,八神并不介意,有时便自斟自饮,醉眼朦胧的他常常会拍拍我的肩膀,仿佛酝酿了好多话要讲,最后却往往仅冒出一两句话:
“兄弟,你球踢的不错!我——欣赏你!”
我心里一阵舒坦,然后也拍拍他的肩:
“兄弟,你守门也够牛B!我也欣赏你!”
然后他便朝我哈哈大笑。再然后——然后我便扶着踉踉跄跄的他回到宿舍。
宿舍的房间在学10楼进门后右拐右边的第5个房间,打开房门,扶着八神倒在床上。我一个人呆坐在床上,再次想起叶子的话语。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喝醉,所以我是清醒的,可是清醒的我,却仍然辨别不清寂寞与孤独之间的界限。
学校要参加全国大学生足球联赛,校队贴出海报招贤纳士。我、八神、老驴去试训。萝卜没有和我们一起去,原因很简单——阿琳不允许。阿琳说看不得比赛时萝卜被别人铲得人仰马翻的场面。萝卜捶胸顿足,感慨万千!
“可怜我一腔热血,报国无门啊!”
“可惜,可惜!”
“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可悲,可悲!”
“天妒英才啊!”
“可叹,可叹!”
“生不逢时啊!”
“可——你有完没完啊?”
试训的日子定在周日早上,校队教练是个由青壮年步入中年的健壮男人。这点很容易看出来,已经开始发福的肚子证明教练即将与青壮年说永别,微微斑秃的头顶又预示着教练的中年将不期而至。不过,教练的声音依然洪亮而有力,特别是辉映着清晨明媚的阳光,语调愈发显得铿锵有力气势磅礴。
“同学们,我们唯一的目标,就是联赛冠军!”
教练一身蓝色的NIKE运动服,双手环抱于胸前,目光炯炯有神,一脸的抗日战争。
“为了这个目标,我们一定要——”
教练停顿一下,酝酿感情!
“一定要努力努力再努力!你们有信心没有?”
“有——!”
老驴站我左边,八神站我右边,我们三人回答最为响亮。
教练脸上的笑容也有着青壮年过渡到中年的特征。四十岁以下的人笑的时候一般会牵动脸部的所有肌肉,而四十岁以上的人笑的时候通常只牵动一侧的眉头。教练的笑容,却是眉宇连带着一侧的脸颊,另一侧的脸颊仍然风平浪静。
“好,下面我们分组开始试训。”
一声哨响,比赛开始,八神守门,我和老驴依然在锋线上配合。也许是因为头天晚上睡眠不足的缘故,上半场总是感觉有点昏昏沉沉的,老驴也难得有触球的机会。偶尔几次面对球门,不是被对方的后卫破坏掉便是远远偏出球门范围。八神把守的大门,屡屡遭受侵犯,还好八神舍命扑救,力保球门不失。
上半场结束,我和老驴并肩走向场外,不时抱怨脚风不顺或运气太差。八神递给我们一瓶矿泉水,拍拍我和老驴的肩膀。
“萝卜怎么没来?昨晚不是说要来观战?”我问八神。
“阿琳一早上就把他拖出去了,可能一起去上自习了。”
“这家伙,重色轻友,回去群殴他。”
“连个观战的漂亮妹妹都没有。唉,没动力啊!”
老驴仰天长叹!
“瞧你那点没文化的出息,别说你认识我们,鄙视!”
八神和我同时伸出双手比出手势,老驴无言。
“兄弟们加油啊,下半场灌他们十个球。”
“Come on baby!Let’s go!”
“啪啪啪”我们伸出右掌,击掌鼓励。
下半场的哨声吹响,脚下的感觉却仍然生疏,还没来得及起脚射门,已经被对方的后卫阻截下来,点儿还真背。
忽然,场边传来猫猫热情的“加油”声。我望向场外,萝卜带领四名女生依次排开。萝卜抬起右脚,冲我摆摆手,最后指一指对方把守的大门,萝卜的意思应该是提醒我:
“不要犹豫不绝,该进攻的时候就要往前跑。不要给对方任何机会。”
猫猫则是向着我和老驴挥着双手大叫:
“下半场要进球啊,不然回去后没脸见人啦——”
而叶子和心晴、阿琳安静地站在一边,虽然相隔几十米,但我仍可以隐隐约约感觉到叶子脸上的焦灼。
我举起右手,比出胜利的“V”形手势,向着场边笑笑。
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你们睁大眼睛等着为我鼓掌吧!
我更加积极地穿插跑动,场上攻防的节奏也快了许多,可是双方仍然处于胶着状态,都没有很好的射门机会!猫猫的热情丝毫不减,激励着我和老驴奔跑的脚步,偶尔间隙的时候望向场边,看到叶子目不转睛的表情。
坐在场边的教练看了看手表,想必余下的时间不多了!
八神又一个精彩的侧身扑救,稳稳抱住了对方前锋射来的球。
“八神,打反击!”
萝卜在场外也按捺不住,冲着场内喊叫。
八神大脚开球,球在空中划出一条抛物线,越过半场。老驴望着球飞来的方向,抢好落点,并紧紧用身体护着对方后卫的拼抢。
漂亮的头球摆渡,老驴头球一蹭把球顶给了左前方的我,我左脚停球,右脚顺势一拨,晃过前方一个纠缠好久的后卫。接着又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后卫冲过来,那架势似乎要玉石俱焚。看到老驴已经摆脱了其他人的防守,我右脚弓轻轻一推,将球传给侧前方不远处的老驴,然后迅速跑动插向对方的腹地。老驴果然心领神会,一个二过一配合,再次把球传到我的脚下,我的前方,仅剩下一名中后卫和一名门将。
场边,再次传来萝卜的喊叫:
“射门,别犹豫!”
我望了望球门在我的右边二十度方向,用右脚射门,是很容易再次偏出球门范围的,用左脚射门,却会因为左脚的力量不够而把球送给对方的守门员。
球,仍然在我的脚下,仅剩的一名后卫已经准备冲上来封堵我的进攻。我再往前带了几步,准备用假动作骗过最后一名后卫的防守,把球拨到右边后再用脚弓轻推球门死角。这一招已用过多次,屡试不爽,而对方后卫瘦弱的身体,更增添了我的信心。
后卫已经跑到我面前,我向左轻轻一个虚扣,后卫果然中计,向左封堵。左脚一推,右脚趁势把球再拨过来,球转移到我右腿外侧,我迅速将重心转移到右方,心里还在暗暗得意,福兮,福兮!
对方后卫重心转移不过来,情急之下,伸出左脚拦在我前面企图破坏掉球的前进方向。我的左脚已经凌空,重心落在右脚的脚尖上。而对方后卫的长度,奈何稍稍偏短,没有够到足球,脚尖却刚刚够到我的脚踝。我一个飞身倒地,摔落在对方禁区之内。这下,对“福兮,祸之所倚”的意思,终于有了切肤之痛的理解。
躺在地上的我,是应该抱怨对方后卫的鞋底过于坚硬,还是应该庆幸操场上的碎石刚被清理?
我用力支起身体,坐在地上,看到对方后卫满是歉意的面容,伸出一只手到我的面前。
场边的猫猫也已经拿着一盒“九花玉露丸”,跑上场准备充当战地护士的角色。可惜裁判铁面无私,将之驱逐出场。驱逐的理由居然是猫猫上衣的布料过于节约,会使场上队员走火入魔。
八神和老驴走到我的身边,老驴性情中人,冲着对方后卫喊着:
“这么敬业,当踢世界杯啊!”
对方后卫已经满脸通红,我冲老驴摆摆手,息事宁人。
八神相对来说就理性得多,弯下腰,依然拍拍我的肩膀:
“怎么样?还能踢吗?”
老驴走过来摸摸我的头发,换了一幅笑嘻嘻的神情:
“哇噻,没想到连摔你都摔得那么帅,偶像级人物!”
那个后卫也已蹲下来,神情焦虑,眼神里充满慈爱。他仔细地揉揉我的脚踝,瓮声瓮气地问“疼吗?”
我摆摆手,证明我没事。可是他却好像更加内疚,一双手不停在我脚踝上揉着,接着又逆流而上,揉过我的小腿,再延伸到我的膝盖,不时关切的话语,询问我是否受伤。
“没事,真得没事!绝对没事!”
我加重语调,证明我确实没有受伤,以此来阻止他不断前进的手掌。他的揉摸丝毫不能缓解我身体的疼痛,反而加重了我心里的阴影。
他的手在我的膝盖上揉了揉,居然没有适可而止,反而沿着我的大腿内侧,攀延而上!!!
“没,没关系!不用担心!!!”
我赶忙用双手按在两大腿上,坚决镇守阵地!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后卫的眼睛里甚至开始泪花闪烁。
“没关系,球场如战场,难免磕磕碰碰。不用自责了。”
他的双手终于从我的腿上拿开,我长舒一口气。
“真对不起,我扶你起来!”
后卫再次伸出双手,准备把我抱起。
我急忙挡开他的双手,“没关系,我自己可以起的。”
我一只手支地,双脚发力准备站起,突然感到右腿脚踝处一阵剧痛,有点力不从心。
而后卫的双手,又一次伸过来准备抱我。我另一只手急忙抓紧八神的胳膊,咬牙站起,从而避开后卫盛情难却的双手。
“继续踢吧!”
我冲后卫点点头,又向八神和老驴笑了笑!
“轻伤不下火线。一定要赢啊,否则我这一跤岂不白摔?”
“非刀——,要不要‘九花玉露丸’?”
猫猫一只手举着一盒巧克力豆,另一只手环在口边向我叫喊着。
我望向场边,右手比出“ok”的手势,却看到叶子的双手在胸前紧握,而脸上的焦灼,仿佛更加凝重。
裁判走过来,示意判罚点球。八神和老驴散开,比赛继续进行。
我右脚轻轻触地,又是一阵痛。靠!终于顾不得礼仪廉耻,开始抱怨后卫鞋底的硬度!
忍着剧痛,轻轻走向球门旁边,当然这次要离那位“优秀”的后卫远一点。另一名前锋一蹴而就,把足球送入对方球门死角。进了球的前锋也摆出柯男的造型把拇指和食指贴于下巴,居然搞盲目崇拜?!
前锋跑到我身边,和我击掌,感谢我的就义为他的英勇做铺垫。
猫猫的欢呼声,适时响起。我没有再望向场外,只是不忍心再次感觉到叶子焦灼的神情。
中场球刚刚开出,终场的哨声随之响起。裁判眼神似乎有些迷离,痴痴望着场外猫猫的方向,大概是走火入魔了吧。
我跛着右脚,一拐一拐向场边走去。
看到叶子已经放下了握紧的拳头,可是仍然在场边静站着。
脚踝越发疼得厉害,八神走到我旁边,揽过我的肩头。口里仍然在赞叹我刚才潇洒的过人动作。
老驴,早已跑到了场边,兴奋地和心晴聊天。禽兽,枉费我多年谆谆教诲!
迎面猫猫飞奔过来,一路波涛汹涌令八神目不暇接。我伸出左手扶过他的后背,只是担心八神会再次鼻血泛滥含冤瘁死。
猫猫跑到我面前,先是赞扬我过人动作多么矫捷,接着对那个后卫的腿部长度大加批判,却忘了握在手里的“九花玉露丸”。
“猫猫小姐,我有一事相求,不知是说可否?”
“但说无妨!”
“可否借两粒‘九花玉露丸’一用,帅哥脚很痛唉!”
“我也要吃!”
呆楞好久的八神仿佛魂灵终于归位,冒出一句话。
“你又不痛,吃了也是浪费!”
猫猫倒出两粒巧克力豆,轻轻送到我口中,顿时元气恢复大半!
“怎么不痛啊,我也很痛啊!”
八神一脸的憧憬和嫉妒。
“你哪里痛?”
“我今天左扑右挡,力保球门不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可是却没人慰问我。我心痛!”
八神将右手贴于心口,还咳了两下。
“一粒换一杯咖啡哦!”
猫猫狡猾地笑笑。
“好!”
八神思量半天,咬咬牙答应下来。看来八神荷包又要经历一次洗劫。
萝卜和阿琳手挽着手慢慢走过来。
“怎么样?摔得爽不?”
萝卜幸灾乐祸。
“爽,真爽!”
我大义凛然,无所畏惧。
“要是那个球直接用左脚抽射,抽他个生活不能自理,看他还敢来抢不敢,那样你就不会摔了。”
“没看到有这么多美女捧场,你也让我表现一下啊!”
阿琳递给我一瓶娃哈哈矿泉水。
“喝娃哈哈矿泉水,第二天多摔一跤。”
“原来你这么狠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交友不慎,交友不慎!”
我扼腕叹息。大家都乐了。
“去和叶子说声话吧!人家已经担心半天了哦。”
阿琳指向静站在场边的叶子,萝卜则将右边的眉毛上挑两下,用酸溜溜的语气说着:
“是啊,是哦~~!”
在八神的搀扶下,渐渐走近叶子,看清她脸上的神情还有着未完全散去的焦灼。
“非刀,你让我担心了!”
“对不起,以后我会注意的。”
“以后不可以这样,知道吗?”
“嗯,我会努力的!”
“不是努力,是要一定!”
“哦,那就一定好了。”
“还痛吗?”
“因为怕你继续担心,所以它不敢痛了。”
“记得你答应过我的,坚持不住的时候应该说出来,不要隐瞒。”
“被小姐这么一说,现在它又开始痛了!”
叶子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笑容。
“那我们赶快回去吧。”
“恭敬不如从命。”
沐浴着清晨的朝阳,我们一同走向宿舍。迎面的阳光穿过树枝,将我们的身影洒在身后。八神扶着我,我仍然走在叶子的左边,所以右边的脚踝,可以更多感觉到阳光的温度。只是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叶子,她的微笑,是抚慰我伤痛最好的灵丹妙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