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之生于世，六十有六年。民有父母①，国有蓍龟②，斯文有传③，学者有师，君子有恃而不恐，小人有所畏而不为。譬如大川乔岳④，不见其运动，而功利之及于物者，盖不可以数计而周知。今公之没也，赤子无所仰芘⑤，朝廷无所稽疑⑥，斯文化为异端，而学者至于用夷⑦。君子以为无为为善，而小人沛然自以为得时⑧。譬如深渊大泽，龙亡而虎逝，则变怪杂出，舞鰌鱓而号狐狸⑨。昔其未用也，天下以为病⑩；而其既用也，则又以为迟；及其释位而去也，莫不冀其复用；至其请老而归也，莫不惆怅失望，而犹庶几于万一者，幸公之未衰。孰谓公无复有意于斯世也，奄一去而莫予追。
——《祭欧阳文忠公文》，《苏轼文集》卷六十三〔注释〕
① 民有父母： 欧阳修为官，民众犹有父母。这是称颂欧阳修爱民如子。
② 国有蓍龟： 国家有了行动的准则。这是赞美欧阳修识见卓荦，能为国决疑定策。蓍龟，蓍草和龟甲，古代用以占卜吉凶。
③ 斯文有传： 古文有了传人弘扬。这是推许欧阳修对宋代文学运动的杰出贡献。斯文： 语出《论语·子罕》：“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上天如果将要消灭这种文化，那么，我也不能掌握这种文化了）原指礼乐制度，这里指文章。
④ 乔岳： 高峻的山岳。
⑤ 仰芘： 依靠，庇护。芘，同庇。
⑥ 稽疑： 决断疑事。
⑦ “斯文”二句： 儒术转向了异端，学人以至于从夷奉佛。夷： 指外来的佛教。欧阳修曾作《本论》三篇，申斥“佛为夷狄”，祸患中国千余载，当以儒家之礼节制胜之。
⑧ “君子”二句： 士大夫以清静无为为佳境，而小人纷纷自庆以为得时。
⑨ “譬如”几句： 譬如深渊大泽之中，失去了龙和虎，各种怪物趁机猖獗横行，泥鳅黄鳝狂舞而狐狸肆意号叫。鰌，同鳅，泥鳅。鱓同鳝，黄鳝。
⑩ 病： 遗憾。
既用： 受到重用。仁宗嘉祐五年（1060），欧阳修任枢密副使，次年转参知政事，年已五十五岁。
释位： 解职。英宗治平四年（1067），欧阳修罢参知政事，出知亳州，年六十一。
冀： 希望。
请老： 请求退休养老。欧阳修自治平三年（1066）起，先后十余次上书求去，于神宗熙宁四年（1071）退居颍州，年六十五岁。
奄： 突然，急遽。莫予追： 使我不能再追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