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骨虽然现为奴籍,可张侍郎哪里敢要宋玉骨行礼,赶忙托住了他行揖礼的力道,腿一颤差点给跪下:“宋,宋少帅,下官担当不起啊。”
宋玉骨力道不减,生生就着张侍郎的手行完一礼,这才笑道:“哎,张侍郎哪里的话,玉骨如今已入奴籍,父帅贸然举动害我大越损失三千兵将,乃是皇上降旨大怒的罪臣。怎么比得上张大人圣眷蕴厚,又有西平郡王府之后盾提携。何况如今我宋家已倒,西平郡王算是在我军中威望最深之人,大人的锦绣前程,早已铺就。”
从军之人比文官好打交道得多,关键是肠子直,不似文官一般一句话藏着三百六十个弯。张谦见宋玉骨已经这般说法了,心一横,干脆明了问道:“宋少帅可是希望由下官铺路,让您与西平郡王见上一面?”
宋玉骨眼里露出了几分赞许:“若是张大人意觉麻烦而拒,玉骨也是断断不敢有怨言的。”
张侍郎冷汗津津,暗自苦笑,他敢说不吗。
不过话说回来,武将和文官真是大有不同。自古文死谏武死战,文官想戴稳了这顶乌纱帽子,不光头脑得聪明清楚,站位也是必不可少的,一旦流放,没有后台的,就等着老死在哪个疙瘩角落处蒙灰吧,世人连你是谁都不晓得,更何况满腔报国安民的热血,这种虚的东西了。
武将不同,武将安身立命靠的是军威和本事,换句话说,你只要还活着,你就有翻盘的机会。廉颇老矣还得君王亲自请出统帅军马,更何况无病无疾年轻气盛之人呢?
再者,宋家这案子悬,若是皇帝想一竿子打翻宋家军,何不直接扣上一个叛国之名?而且当今陛下非但没有,还好像铁了心的想护好了宋玉骨,甚至放进皇家看着。说是禁锢也好,换一个角度,这是庇佑也说得过去啊。
张侍郎思念至此,干脆就应下了这个差事:“宋少帅哪里的话,宋家,刚烈满门,怎能为小人蒙灰,而让三千英魂安息不得。下官便是掉了脑袋,也要凭此残身,邀西平郡王与少帅见上一面。”
这话说的体面,宋玉骨听得也是心情畅快,手臂一展道:“张大人乃是忠义之人,眼下得了大人这个承诺,玉骨就安心了。端郡王早已在华厅设宴,等待大人到来。”
张侍郎微微躬身抱拳还礼,心想你还记得端郡王啊。
现下怕是都饿死了吧。
王府庭院端得雅致,也是因循了主子癖好的缘故。门房外便是一条蜿蜒如蛇曲折的鹅卵石子路,两旁皆是齐腰葱郁的山茶,步行一段狭窄之路后,莅临豁然开朗之境,右手边琼花林,乱花飞,而左手处是一弯月牙状的浅湖,各色锦鲤龙须沉浮游曳其中,多添生动。湖中央傲然矗立一座四角亭,琉璃瓦,红漆柱,顶珠波光泛着湖水粼粼,四面皆空,帷幔纷飞,细听其中竟有铮铮古琴之音。
宋玉骨抿唇一笑:“王爷便在这湖后的花厅之处。”
张侍郎脑门上一层汗,环顾了一圈,并无船只踪迹,难不成让游过去?抬眼见宋玉骨依旧老神在在,沿着河边石子路的脚步不停,沉了沉气才出声询问道:“少帅,这,咱们该怎么过湖登案?”
宋玉骨仰面大笑两声,便提了气力在胸口,张侍郎也算是上了战场之人,武艺不错,却没怎么看清宋玉骨身法,好像只风乱了规则地多刮了两下,宋玉骨就已不在岸上,而是凭空而立,足尖轻点地立在湖央庭院旁的水面之上。
声音摇摇传来,正送入了张侍郎耳中,恍若人就在身旁的低语:“张大人,再往左前边走上二十五步,便看到桥了。在下便在对面,等候大人登岸了。”
张侍郎脑袋上的汗又多出了一层,他忙依据宋玉骨的指点找对了路线。
原来那桥,竟是淹于水面之下的,也不知是不是王府中的了什么定海神珠一般的宝贝,能让湖中之水一分为二,而从这间隙之中修葺一座白玉石桥。
张侍郎哀叹一声,不知是哀这府中布置装恒景致巧夺天工得让他汗颜,还是叹宋玉骨故意展现身法功夫,让他瞧个明白,再不敢乱多出几分的心思。
花厅中,琼意比悦临盏眼尖,远远地就看到了一前一后一个直挺一个伛偻的两个身影,低声附在端王爷的耳边说道:“王爷,宋公子已到,可要宣宴?”
琼意得到了悦临盏眯着眼睛微一点头的准确指示,便躬身领命,自去传唤。
悦临盏闭着的眼帘下眼珠子晃动了两下,瞧见了前头那个俊俏的青年,脸上瞬间满满当当的欢喜堆叠,几乎要溢满出来,那架势,窜得一下就站起了身子,还怕宋玉骨瞧不见他,两只手臂伸直了,兴奋地举起在脑门上挥动。
啧啧,这动作,这神态,怎么看都不想个王爷,而是等着奖赏蜜糖的顽童。
宋玉骨微微抬眼,一下子瞧到了前方的动静,惊得眼眸瞪大脚下一撮,生生停住了步子,然后接着力道突一转身,身后的张侍郎离得有些远,这么忽然地扭头,把他给吓了一跳。
宋玉骨端着完美的面容,微微一笑拱手道:“王爷已在花厅等候多时了,大人请。”
张侍郎下意识地把头扭到了前面,一见之下大为吃惊。他自然亦是看清了前方的动静,也跟着停下了步子。
他把目光艰难收回,看了半天宋玉骨的笑脸,嗓子口噎了半句话说不出,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顺着宋玉骨的意思,于他先行了一步。
宋玉骨稳稳当当跟在后头。
张侍郎走到花厅中央,刚准备行礼,却见首座上的端王爷漫不经心地一挥袖,一名桃花衣的俏丽侍女便带着他走到了右下边的席面上。他刚站定,又端好了礼节开口道:“下官张。。”
话头一下子被端王爷给截了:“玉骨玉骨,你喜欢的牛乳羹,给你冰着放在席上了,欢喜不?”
宋玉骨径直走到了自己左下的席面上,冷着脸微一点头。
张侍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容,又是展袖行礼道:“端王殿下千岁,下官张。。”
“玉骨爱吃甜的,把甜点多摆几道在他席面上,记得把酒盏里头换成果酒。”
张侍郎那个不死心啊,又开口道:“王爷,下官。。”
“玉骨玉骨,我这般安排你欢喜不?”
宋玉骨可怜地看了一眼对面席上的侍郎大人,继续冷着张俊脸用着并不欢喜的语调回应道:“欢喜。”
被无视的张侍郎也是有些武将的气性的,被这般无礼对待,就算对方是群王之尊,心里也是憋了一股邪劲。把宽大袖子一摆,一屁股坐在地上自暴自弃,老子不伺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