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我单独破这么诡异的案子肯定要大吹特吹,没准明天就是上海滩大明星,风头盖过什么神探。你倒好,像哑巴似的一言不发,喂,你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回去途中钟胖子不停地唠叨,很为季凯放弃上报纸头条新闻的机会而惋惜。季凯也不争辩,一个劲地催促他快走,等到出了山才松口气。
"夜里之所以能戳穿那套鬼把戏,揪出合谋杀死谢谦云的真凶谢夫人和陆管家,运气、智慧是一方面,关键在于之前谢谦云给的暗示,没有先入为主的意识,即使破案也要费很大周折。"
"什么暗示?"
"还记得徐祝老人吗?其实我只讲了故事的前半截,他的结局是无节制吃东西撑破肚子而死,"季凯道,"尚大海为何派司机连夜送徐祝老人给谢谦云?我分析他在暗示某些人因为欲望无止境而杀人,感觉自己时日不多,通知谢谦云早作准备。"
"哦,"钟胖子也是七窍玲珑心一点便透,"当时谢谦云赠了件宝器,我想询问详情被他故意打岔,大概也想传递什么信号?"
季凯点点头:"那尊鎏金佛像就是近代工艺品,本身并不值钱,我故意说是百年老佛他也没否认,其意不明而喻。这是坤平将军,出现于佛历850年至860年之间,传说他武功精湛威猛善战,立下军功无数,有一次他接到攻打邻国的命令,他妻子恰巧就是邻国将军的女儿,哀求他不要打仗。军命难违,坤平将军当然拒绝了,妻子便在他的食物里下毒。。。。。。"
"明白了,"钟胖子叫道,"谢谦云通过坤平将军想暗示妻子将对他不利!"
"从谢夫人寸步不离也能看出谢谦云一举一动都处于监视之中,你想想,庄主连山庄大门的钥匙都没有,这不是笑话吗?"
钟胖子叹息:"令人想不通的是谢夫人为何下此毒手,难道与那个干巴巴的陆管家勾结成奸?没道理。"
"原来我也想不通,但胡忠勤与鄂老六一顿争吵以及各人坦诚来山庄的原因后,整件事脉络隐约可见,"季凯道,"谢谦云被一股幕后势力秘密控制,谢夫人和陆管家则是监视者,有可能与鄂老六串通一气从事古玩方面的勾当,收到尚大海警告后,谢谦云打算脱离那伙人的控制,遂暗中向杨大亨借钱作为逃跑后的安置费,同时请胡忠勤暗中策应。。。。。。"
"难怪鄂老六看到胡忠勤在山外准备了车辆,"钟胖子道,"晚餐后胡忠勤又一再鼓动外出散步。"
"他的行动为谢夫人所察觉,为避免后患,她打算一了百了除掉他,但谢谦云毕竟有个具备国际影响的叔叔,就算死也要对各方面有所交代,故而精心策划了一出以画框掩护移尸的好戏,"季凯叹道,"无奈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阻止了谢谦云出逃,又使谢夫人的完美杀人计划露馅,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什么叫古玩方面的勾当?谢谦云本身就是大收藏家,在古玩界具有相当的影响力,加上鉴定大师鄂老六,他们想要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
季凯脑中闪过金特派员提到的国宝清单,含混道:"也有不敢明里要的,比如说黑货,另外他存放藏品的地下室里几乎没有珍品,可见大收藏家已经徒有其表,家底子都被掏空了。"
"谁有这个能耐控制他?"
"此案与尚大海案一脉相承,目前仍是未知数。"
钟胖子冷不丁把他拽到路边树林里,沉着脸说:"你很不够朋友!我问你,你老婆孩子哪儿去了?最近经常暗地跟哪些人接触?你蓄意接近梵大师、讨好赛拉琴日拍卖行居心何在?"
季凯呆了半晌,长长叹了口气:"此事。。。。。。极度危险,兄弟我卷进去已是身不由己,不能再连累你。"
"古玩街的人都知道季不离钟,钟不离季,你我兄弟一场,如今遭遇不测拔刀相助乃分内事,管它什么危险!"
季凯只是一味摇头,急得钟胖子说出一刀两断的话才动容,又叹了口长气,从那只倒霉的辽代细瓷白胎碗说起,一直讲到金特派员那天晚上透露的讯息。
钟胖子静静听着,少有地没有插话,右手下意识在雪地里画来画去,沉默好一阵子说:"看来你是陷入大麻烦了,不过又算得了什么?老子参与的后果顶多拿命去抵而已。"
季凯感动得热泪盈眶,狠狠捶他一拳道:"要你玩命干吗?人家眼里只有国宝,人命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值钱,别做无谓的牺牲。"
"接下来准备从哪儿着手?"
"尚大海死于我们登门拜访前,离开郑厅长家之后,由此证明尚大海接的电话是郑厅长打的,而郑厅长对我们提供这个名字,本身就意味着准备抛弃尚大海,因此尚大海隐隐感觉到杀意。。。。。。他是诗人,并不热衷收藏古玩,郑厅长巧取豪夺《五季图》后送给尚大海属于'过桥',下一位接手的是谁?或许正是谢谦云,你想想,这是隐匿得多深的灰色地带,可想而知他们已做了多少类似勾当。"
"争夺国宝也是一块看不见的战场啊。"钟胖子喟叹道。
回到古玩街,刚开了店铺门谈小花便一头闯进来。
"你们走得好快,拼命赶都没追上,"谈小花大大咧咧拿起只玉琚掂了掂,"清仿山坑货,不是寿山石。。。。。。象牙梳子不错,可惜是最不值钱的猛犸象牙,裂口明显在松节油里浸泡做的旧;那对唐代双头雕纹青铜樽还不错,就是采用现代失蜡法铸造,里面是化学药水做的锈,不能算古玩,可以放在家里当工艺品玩。。。。。。"
季凯忍不住道:"小姐,你这样一宣传我的店明天就得关门大吉。"
谈小花笑道:"哟,我是专程上门感谢的,感谢你替我洗清冤屈,否则不知要被那帮糊涂警察折磨多少天呢。"
"你。。。。。。这像是感谢吗?"季凯啼笑皆非,"我怎么瞧着像是踢馆子的?"
"这叫显示实力,说明我不是随便可以糊弄的门外汉。"
"好啦好啦,店面上摆的通常都是赝品,主要图个热闹,也防止被人顺手牵羊,真品都在柜子里藏着呢。"季凯解释道。
"噢,又长了见识,"谈小花颇有些自来熟,找个椅子坐下继续说,"关于谢谦云被杀案,你有什么想法?"
"没想法,就是跑过去欣赏百佛。"
"你觉得。。。。。。他的死是不是有些奇怪?"她半眯着眼说,秀丽的脸庞在灯光映衬下现出淡淡的象牙色。
季凯下决心不理她的茬儿,边擦拭琉璃杯边说:"那是警察的事,我只管做好自己的生意。"
"难道你不关心《五季图》?"
季凯一惊之下差点失手打掉琉璃杯,连忙稳稳心神故作诧异道:"什么《五季图》?"
"我知道你去南京调查它的下落,先后走访靳万喜旧居、詹汉臣、郑颂昌和尚大海,"谈小花徐徐又补了一句,"这几个人我也找过,比你落后一步。"
"是吗?"季凯沉住气等她下文。
未料谈小花也闭口不言,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数分钟,直到季凯不好意思地别过脸。
她忍不住笑起来:"季先生真以为我口无遮拦,疯疯傻傻?"
"对不起。"季凯确实这样想的。
"浅月楼被劫案沉得太久太久,大量线索早已湮没,不采取非常手段根本没指望,"谈小花收敛笑容一脸沉静地说,"你不是追查《五季图》下落吗?其实它就是浅月楼藏品。"
刚才季凯已隐约猜到,因此并不吃惊,道:"你也知道赛拉琴日拍卖行将要拍卖它?"
"是,但我拿不出证据证明它来历不明,无法阻止。"
"浅月楼应该有藏品清册。"
"清册可以伪造增删,法院不会认可,再说它的真假都是问题。"
季凯惊得仰起脸:"为什么?"
"我也解释不了。。。。。。"谈小花惨淡地笑道。
5年前10月的一天,正是丹桂飘香的时候,谈月鸿组织徒弟、家人清点名贵字画、古籍和名人信札--因为浅月楼通常在七八两个月对业内藏家开放书籍字画类藏品,既加强沟通交流,增进彼此往来,也有利于储藏。夏季空气湿润,纸张容易受潮发霉,拿出来翻阅能起到空气流通的作用。大伙儿都在忙碌之际,谈月鸿趁空抽几件得意珍藏欣赏一番,也是难得的享受。
"啊!这几幅画有。。。。。。有问题!"
谈月鸿突然叫起来,徒弟们纷纷围上去,只见桌上正摊着宋徽宗的《五季图》。当时谈小花的弟弟谈小翔也挤到一边,看了看说:
"保管得挺好啊,纸质、款识、风格都对,什么问题?"
谈月鸿张开五指在画上一寸寸抚过,脸色越来越难看,喃喃道:"去年这个时候我拿出来看过。。。。。。这套画我每年都看。。。。。。不止一次了。。。。。。"
大伙儿听不明白他说什么,面面相觑。还是谈小翔发问:
"爸,您说说这套画到底有什么问题?"
谈月鸿显得烦躁而不安,摆摆手示意不准再问,然后匆匆卷起画出了趟远门,四天后回到家,一进门就命令把鉴赏登记簿拿过来。此簿专门登记到访浅月楼客人姓名、鉴赏藏品的时间、品种、数量,若身份特殊的还要记载对藏品的评价,是内容翔实、真实还原鉴赏场面的原始档案。从创建浅月楼至今一直沿用,每三年整理一次,成为藏品研究和人文记录的珍贵资料。
整整五天,谈月鸿关在书房未出一步,翻阅了三年以来浅月楼所有鉴赏记录,最后惶惶不安下令封存起来,不得泄露。
"后来这些记录呢?"季凯问。
谈小花黯然道:"这期间我陪朋友到欧洲旅行,然后便发生劫案,藏品被搜刮得一干二净,临走前还放了把大火,所有东西均付之一炬。"
季凯酌字斟句说:"我的理解是,你父亲已察觉有人对浅月楼藏品做过手脚,但迫于某种压力不敢声张,即便如此下手的人还是做贼心虚,不惜制造劫案彻底毁灭证据。"
"谢谦云不也是如此吗?枉负大收藏家的盛誉,藏品里精品寥寥,而且明摆着受到挟制,可见在上海滩浅月楼的遭遇不是第一个,谢谦云也不是最后一个。"
"你怀疑谁?"
谈小花张张嘴,突然笑了:"好狡猾,你从不回答我的问题,却接连抛问题给我,这样对待一个弱女子有失公道吧?"
季凯脸微微发红:"谈小姐飒爽风姿,怎能说弱女子?"
"我不清楚你打听《五季图》的原因,但若想弄清此事来龙去脉,非得与我合作。"
"嗬,好大的口气!"
谈小花毫不示弱:"你应该不仅仅打听,还想在它拍卖前或拍卖时有所行动,对不对?告诉你吧,我大概是目前上海滩唯一见过《五季图》真迹的人,有关它的赝品无一能逃过我的法眼--我从18岁起就是我父亲整理藏品的助手,他为我详细讲解每件古玩的来历、价值、鉴定要领等,至于《五季图》更是每年都看,父亲曾感慨这种国宝级古玩百看不厌,因此能理解唐玄宗临死前要将王羲之《兰亭集序》殉葬的做法。"
"有意思。。。。。。"
季凯赔笑着,心里却盘算谈小花的出现非常麻烦,以她的眼力和执着,完全有可能对整个行动方案造成负面影响,而且她直率得令人无法接受,不可控的风险很大,唯一选择就是。。。。。。
"还有谢谦云的百佛,你们都以为里面真没有属于浅月楼的藏品?错了!"谈小花语出惊人,"一进藏品观赏厅我就发现其中两尊是浅月楼的,刚才我说过连续多年做父亲的助手,浅月楼哪件藏品不在我手里搬过七八回,把玩过十几回?对它们好比对多年朋友一样亲切,那股熟悉的味道,那种亲近的感觉,相信每位收藏者都有同感。"
"确实如此,"季凯承认,"经过藏家之手养过的古玩好像自家养育的孩子,有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灵犀。"
"但我很识相,情知那种情况下贸然挑破真相,不仅谢谦云下不了台--他也是从别处淘来,不知者不罪,你们也不可能帮我,浅月楼已经不存在了,以前的藏品都成为往事,除非古玩上面刻着'浅月楼'三个字,否则我有什么理由向人家索要?这一点我是拎得清的。"
季凯被逗笑了:"拎得清就好,这样吧,我同意与你合作,以后凡有关于《五季图》的消息一律分享,不得隐瞒!"
"OK!"谈小花高兴地伸出手,"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瞬间季凯觉得她的手很软、很绵,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揉碎似的。
"那么就从郑颂昌开始吧。"谈小花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