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翟杰
老师已经把一颗心系在学生身上。学生笑,他也会幸福;学生好,他也觉得自己很好;学生不好,他也会难受;学生取得成绩,他也感到自豪和光荣。
夜,很静。独自走在几乎没有行人的路上,看着地上被昏暗的灯光映出的影子,我的思绪也如飘落的雨丝一样杂乱。想着白天家长刻薄的语言,我不禁打了个冷战,想着孩子无助的眼神,我加快了家访的步伐……
很平常的一天发生了一件不平常的事。今天一早,作为班主任的我为学杂费的事情找到了她——文婧,一个父母离异的孩子,因为这学杂费,我们交流了很多。
“文婧,你爸爸怎么还没有把学杂费交上啊?全班只剩你一个了。”我问她。
“不知道。”孩子很为难地摇摇头。
“给你爸爸说了吗?”我的语气很平和,唯恐让她感到紧张。
“说了,可他说不给我交。”孩子说。
“为什么啊?”
“因为那篇作文。”
天啊,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大概在三个月前,学校组织学生投了一次稿,她的作文在国家级的报纸上发表,题目是:妈妈,再爱我一次!这是一篇非常优秀的作文,字里行间渗透着对妈妈的想念以及自己在生活中受到的各种委屈,感情的真实流露让人读后潸然泪下,也是学校里惟一一篇被刊登的文章。
当接到编辑部的刊发通知时,我考虑到孩子作文的发表肯定会增强其自信心,但这篇文章一旦发表,文章中的言辞,她的父亲和奶奶是否能接受?孩子是否能承受来自家庭的压力?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好久。我曾让她先试探着给自己的父亲说说文章的内容,看看父亲是什么反应,可孩子却告诉我,父亲每天很晚才回来,一早就走了,根本见不着他。
于是,我对孩子说:“文婧,你的作文被报社编辑采用了,你愿意发表吗?”
孩子什么也没说,只是使劲地点头。
“那是答应了?”
“嗯,老师!”可以看出孩子非常兴奋。
“但老师要告诉你,你的文章如果被你爸爸看到,会不会怪你啊?”我试探地问她。
“不知道,但我就是想发表。”孩子低着头说。
文婧的文章很快就发表了,孩子一时成了学校的“名人”,作为辅导老师的我,也跟着荣耀几分。
当看到美丽彩虹的时候,谁都想不到,有一场狂风暴雨已经悄悄地袭来。
她的爸爸在街上知道女儿的作文发表了,自豪之情不言而喻,随后就是陆陆续续地听到关于作文的内容,面对街坊邻居的“风言风语”也不好当面发作,只有一笑了之,但回到家里,便对女儿生气说:“以后再写这样的作文,小心我揍你!”
封建思想严重的奶奶不识字,但从别人的口中也了解了作文的内容,对她说:“写什么你妈妈买的衣服,我不让你穿?现在好了,全国的人都以为是因为我你爸爸和你妈妈才离婚的呢!你出去给我听听,人家都骂我呢!”
她的叔叔对她说:“以后不许提你的妈妈!不许!”
我抬头一看,孩子的眼里闪着泪花,看得出来,她在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我不忍心再往下问,不忍心揭开孩子心里的那块疤,真的不忍心。
“老师,我妈妈给我买的新书包,回到家就被我爸爸撕烂了。”孩子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恨你爸爸吗?”我问。
她没有说话,无奈地摇摇头。
我不想让这颗幼小的心灵再蒙上任何阴影,对她说,先回去吧。等她转过身子离去,我拿出手机,拨通了她父亲的电话。
“喂。”可以听得出对方的声音很疲惫。
“你好,我是文婧的班主任,我姓翟。”
“哦,翟老师,有事吗?”
“我想给你说说文婧学杂费的事情,您看……”
“别找我,我不管……”
说到这里,对方把电话挂了。
晚上,我辗转难眠,担心今天的电话会把文婧置于挨打的境地。于是,我毅然决定“夜访”,也算是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见到她爸爸。几经打听,我找到了孩子的家,敲了敲虚掩着的院门,没人答应,于是走了进去。在院子里,我看见一个中年男子低着头,手里拿着香烟。地上的烟头告诉我,他已经思考了很长时间,但愿是为孩子的事情着急,我想。
“您好,我是文婧的班主任,我姓……”
“哦,翟老师。”可能是进门就是客的原因吧,他这次很客气。
我开门见山地说:“我这次来,是因为……”
没等我把话说完,他父亲就说:“是为了学杂费的事情吧?你也知道,我们的家庭情况,就我一人挣钱,所以……”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
“我想知道,就文婧发表的那篇作文,你怎么看?”我看着他问。
他在躲避我的眼神,但没有躲避我的问题。狠狠地抽了一口烟,说:“说实话,我不希望她那篇作文发表。”
“为了你的面子?”我没有拐弯抹角。
他没有回答,苦笑了一声,算是默认了吧。
他沉默了好长时间,然后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表。
我知道他的意思,便说:“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希望你好好想想。”
他出来送我的时候,说:“翟老师,给你学杂费。”
我看了他一眼,说:“我今天不是来要学杂费的。”
说完,我便转身离开。
“翟老师!”我听见他在喊我,“我们能谈谈吗?”
“好啊!”我转过身来对他说。
“我承认,我的确讨厌那篇作文,讨厌她的妈妈,甚至讨厌这个孩子!”他毫不掩饰地说。
“我没有权利干涉你的想法,但我想知道,作文发表了,你是怎么对待文婧的?骂过她吗?打过她吗?她的妈妈知道了会怎么想?”
他没有说话,眼睛看着远方的黑夜。
“我今天来,只想问你一句话:你这样做对得起孩子吗?”纵然我的声音很小,但字字清晰。
“翟老师,你说我该怎么做?”
“我还没有结婚,甚至没有女朋友,我无权过问你们家庭的矛盾,也没有资格谈及家庭教育之类的话题,但我只想对你说,孩子不写这篇作文,就没有这样的想法了?我们能限制孩子的行动,能否限制她的思维?再说,我们又有什么权利限制她的思维?可能现在她还不懂这些关系,大了呢?她会怎样看你?多为孩子着想,好吗?”
“唉——”在这一声长叹中,我听得出一位父亲的无奈与后悔。
第二天,文婧一直对我笑,我问她:“怎么?有喜事告诉老师?”
“嗯,今天我爸爸一早就给我做饭,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还把学费给了我,让我好好学习,并且让我代他对您说声‘谢谢’。”
听到这里,一种幸福的感觉充盈心头,为自己家访的成功,更为正迎来新生活的文婧。
我对文婧说:“其实,你的身边一直有很多人在关心着你,你的爸爸非常疼爱你,经常向我打听你的学习情况,你的妈妈也很爱你啊,也是经常给你买东西,老师和同学们都非常喜欢你,你感觉到了吗?”
“嗯。”
“有什么话想对你的爸爸妈妈说吗?”我问。
“有!”她回答得很干脆。
“写下来好吗?”
“老师,我不敢再写作文了。”
“怕什么?怕挨打?”
“不,怕爸爸妈妈伤心。”
多懂事的孩子啊!我蹲下来,摸着她的头,说:“老师给你取个笔名,以后想对爸爸妈妈说什么了,就用这个笔名,好吗?”
她高兴地点点头。
当我把自己的网名告诉她的时候,她流着泪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