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显
现在想来,像他那样做人做出一种笨笨的味,在那时的教师中,真正是一种骄傲。
潘汉儒老师是我中学的一名老师,记忆中他身兼语文、政治、地理文科课程和全部教务管理。他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身材瘦小且戴着一副像酒瓶底一样厚的高度近视眼镜,整天下课后独一无二的形象是低着头夹一摞教科书匆匆来去。这两天,忽然记起,与他最后一次相见,也已12个年头了,我梳理了一下思路,对我来讲,潘老师高山仰止,但能在记忆中留下印象的,却是无足挂齿的几件小事。
背影
1978年,恢复高考后的第二次招生,我落榜了。面对着无望的前途,每个人的心里都空落落的,不知道该怎样安排自己的人生。潘汉儒老师找到了我们5个认为是在第二年有希望重新冲刺的学生,平静地说:“不要气馁,有希望就不应该放弃……”那时候,“文革”才刚刚结束,能够拿到手中的学习资料,就是薄薄的中学语文、政治、地理、历史的教科书。所谓“复习”,对我们来讲,仍然是老虎吃天——无从下手(口)。虽然每个人的心中都对自己的前景充满着模糊却执着的憧憬,但又对现实表现出诸多的无奈。
这样,我们还是放纵着自己。在那个夏季里,一个不少地尝试着那个时代里一个男孩子所有能玩的东西——到塔里木河畅游,去不知名的连队瓜田偷瓜,还到更远的防风林里掏鸟窝……
有好几天了,发现经常喜欢在晚间带着夫人在学校操场里散步的潘汉儒老师,却不见了踪影,而是常常见到他的夫人到学校小卖部打煤油。一天傍晚,我们几个玩完后,都悄悄地往家中赶。那时节,农场中的供电是有时间限制的,每晚10点后,就自动停电,而停电后,则是万籁俱寂。走过潘老师家时见仍亮着如豆的灯光,仔细看时,见他正弓着腰,俯身在写着什么。由于高度近视,他的头低得只能趴在了桌上,第二天总有人见着他双眼通红,鼻子上有吸入的煤油黑烟……
这样以后的半个月后,潘汉儒老师一家家地通知我们:开始复习。那是1978年9月的一个晚上,天气已经转凉,我们齐坐在他的非常简陋的家中,他拿出了一摞由自己编写的语文、政治、历史、地理复习资料,我们翻动着这一页页散发出油墨香的资料,心中充满了感激之情——四门功课,385面的页码,硬是由其一人用蜡笔,一字一字地在钢板上写就的!
复习的过程里,在大学的时光中,以至在毕业后的20多年里,只要想到潘汉儒老师,总忘不了他在如豆的煤油灯下,伏案刻写钢板的背影,他那瘦小的身影,如酒瓶底般厚重的眼镜,将会在我的记忆中长久地留存。
一碗汤面
那时的农场,粮食定量,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正是能吃饭的年龄,但又没有更好吃的东西,只能是家里多留下一两个馒头,下了晚自习后,狼吞虎咽地对付一下,好多次我们在老师的家中复习,在半夜里,肚子早咕咕地叫了。
更有一次,潘汉儒老师讲着隋末的黄巢起义,不觉夜里11点了,他还毫无倦意,等在一旁的刘师母便不出声地在那间小厨房里捣鼓起来了。不一会儿,一大锅香喷喷的鸡蛋番茄面条端上来了,潘汉儒老师笑着说:今天改善生活了,你们不用客气,快吃吧……看着这香喷喷的鸡蛋番茄面条,大家又馋又饿,可是谁都不动筷子。想想也是,那时谁家都很紧巴,吃了人家的一顿饭,意味着这家人月底可能无以为继,潘汉儒老师似乎看出了我们的疑虑,便亲自掌勺,一一地为我们端上。那一天,我们把这锅面条吃了个底朝天,刘师母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们,脸上充满了慈祥的微笑。
这一餐饭,吃得我终身难忘,父亲听到了这件事,托我从家里拿来了20只鸡蛋,在第二天上课时送到了潘老师家中。可是那一天的复习结束时,刘师母硬是准备了20只咸鸭蛋,让我拿回来了。父亲看我如此不会办事,很是生气,但是我觉得这绝不是潘老师的客套,而是其做人的信条吧!
时间不觉得已过去了近30年,其间,社会中的各色人等也见过无数,就“老师”而言,真正称得上谦谦君子的,潘老师当之无愧,现在想来,像他那样做人做出一种笨笨的味,在那时的教师中,真正是一种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