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寒没有理睬肖辉的诉说,她默默无声地搁下了电话,又回到了温暖的浴缸里。她又把浴缸灌得满满的,而且把水温升高了。她又把自己深深地埋进这温暖的水中。
在刚才在长长的电话中,肖辉尽管对他当时出走的理由解释了半天。但是,周小寒还是不寒而栗。她无法接受肖辉的解释,更无法接受他所说的理由。当时,她并没有让他失去尊严,只是想采取更隐匿的方式,把他们之间的这种情感,能天长地久地维持下去。她为肖辉,实实在在地打开了那扇“窗子”。
但是,肖辉却视而不见。难道天下的男人都是这样吗?在他们的眼中,只有自己,而永远都没有别人吗?
周小寒知道,自己的那扇“窗子”,既然为肖辉而开了,就不想再把它关上。她为肖辉的意气用事而愤怒,又为他今天在广州的处境而担忧。
她就这样一直在水中泡着、泡着。
她对自己说,我需要一扇透气的窗……
第二天一上班,张敏又神秘兮兮地对她说,周小寒,你知道么,肖辉在南方发了。他是广州一家房地产公司的副总裁,年薪三四十万,供他用的专车都有三部,都是进口的。看来啊,人还真是要有两下子哟。
周小寒莫名其妙地看了张敏一眼,又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
张敏又说,周小寒,我们也去广州吧。我们去了那里,一定也能够赚到很多很多的钱。我们要是有了那么多钱,该多好啊!
你?你去广州做什么?做“鸡”?老了!
——张敏的嘴巴张成了一个标准的“O”型,半天都没有还原。
周小寒又想起了张敏以前说的那些话。她觉得这个女人哪,完全可以到去电视台应聘,呆在这里真是浪费人材啊。
一整天,办公室里都是关于肖辉的新闻。
周小寒的心情坏透了,她真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见钱眼开的不仅仅是女人,原来男人也一样。当时肖辉在这里上班时,有谁这样抬举过他,有谁会说他有“两下子”。现在人走了,有了钱,就说他是爷。
人啊人,为什么都这么贱!
还没有到下班的时间,周小寒就早早地溜了。
晚上,王志国又没有回来,周小寒又在浴缸里泡着。她家的电话又在响,她也没有去接。她怀疑又是肖辉打来的。她就这样一直在浴缸里舒服地呆着。
不知是什么时候,王志国回来了。他走进卧室,发现妻子不在床上,他觉得有些奇怪。最后,他终于在浴室里发现了周小寒——她在浴缸里睡着了。
王志国帮周小寒揩干了身上的水,然后把她抱上了床。在王志国做这一切的时候,周小寒已经醒了。她就觉得王志国是在太平间或停尸房,摆弄她的遗体一样。只不过是自己的身子,没有遗体那么冷、那么僵硬罢了。
想到这里,周小寒的心里很是悲观。
她想,总有一天,不是自己的遗体被王志国送进火葬场,就是自己把王志国的遗体送进火葬场——只要这种夫妻关系还在,不管你的“窗子”是开还是不开。
周小寒知道,自己永远无法面对这种“悖论”,也永远无法回答自己。
肖辉后来又来了几次电话,但人一直没有回来。有一天,刘子明竟打电话来问周小寒,肖辉哪一天回来。周小寒知道,肖辉也一定给刘子明打过电话。她知道,此时肖辉在广州,肯定是进退两难。
王志国依然每天晚上都出去,而且总要到后半夜回来。
周小寒依然是每天晚上都在浴缸里度过。有几次,她又在浴缸里睡了,又是王志国把她抱上了床。王志国在抱自己的时候,自己总是半睡半醒的,她想这可能很有一种媚态。她常常想到那幅很负盛名的“贵妃出浴图”。她想,当年杨贵妃洗完澡之后,赤裸裸地让宫女们搀扶到唐明皇面前,大概也不过如此吧。看来我今天的效果并不比她差——因为,王志国只要把她一抱上了床,就要和她干那种事情。而且还干得十分投入。
所以,后来周小寒睡在浴缸里的次数就很频繁了。因为,她现在越来越喜欢和王志国做爱了,而且到了一种反常的程度。周小寒并不感到奇怪,也不觉得这是一种病态。他们都还不老。人们不是常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还打破鼓哩。她和王志国都还是“如狼似虎”的年龄嘛。周小寒知道人人都需要刺激,她和她的丈夫王志国也不例外。在这一点上,他们已经达成了共识。
不过,每当王志国把她从浴缸里抱起来的时候,周小寒总会想到那天晚上,王志国第一次做这种事的情景。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现在抱在他怀里的还不是遗体;否则,再过几分钟,这位身强力壮、欲火中烧的男人就只能是奸尸了。
有一次,她突然心血来潮,把这些想法对王志国说了。她说,王志国,你得老实回答我,你,是不是,每一次都有快感?你说!
王志国半天都没有做声。他的头低下去了。
周小寒又说,你不是每晚都出去搞小姐吗?我和那些小姐哪里不一样?你能告诉我吗王志国?我今天就是想听你一句实话。
王志国问,谁说我天天晚上出去是搞小姐的?我是到曹鑫生家里去玩牌嘛。
你不要猾辩,有人告诉我。周小寒理直气壮地说。
谁告诉你的?王志国也理直气壮地说。
张敏。
王志国说,这个女人……
王志国哭了。
王志国抱着她哭了。周小寒觉得他的泪水是滚烫的。
周小寒相信了他的眼泪。她的泪水也流了出来。她对王志国说,王志国,明天,你就把我送到火葬场去吧……
从此,王志国晚上后再也不出门了,一下班回来就呆在周小寒的身边,陪伴着她度过那漫漫的长夜。尽管小毛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打电话,并说他得了“妻管炎”,不是个男人,王志国都没有动摇。
他想踏踏实实地做一回男子汉。
不久,江州市在进行电网改造,市供电局在搞机构改革。曹鑫生无条件地下岗了。王志国的那些牌友们也下岗了。王志国一无职务二无专业文凭,也面临着下岗的危险。
周小寒开始同情这个男人,就多次对他说,去找找你们的头头。
王志国说,都在找他们,有个屁用。再说临时抱佛脚,人家这时早就躲得远远的。
周小寒又说,我去找我老爸,叫他发挥发挥余热。他在那座大院子里,好歹也混了那么多年,总不能事到临头,见死不救吧。
——看来夫妻之间,有时也只能共患难,而不能共欢乐。
但是,周小寒的老爸也无能为力了。这是大势所趋,何况已经退位了。
晚上躺在床上,周小寒第一次在为王志国分担着忧愁。有时她回过头来,看看睡在身边的这个男人,看着他那一天天消瘦的面庞,她心里在想,难道这就是当年那个曾经喜欢写诗的中学老师吗?难道就是他在大学里同我上床的吗?
这时,周小寒心中有了一种酸酸的疼,又有了一种甜甜的温柔——她似乎有些可怜这个男人。
周小寒有一种“宿命”的感觉。
她想,难道这就叫成熟么?
家里的电话机,已经被王志国移到了床头柜上,周小寒伸手就能拿得到。但是,她再也没有听到肖辉的声音。他似乎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但是,周小寒却每天都在不动声色地思念他,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午夜。周小寒当然知道,肖辉在广州过得并不顺心,并不像张敏所说的那样,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副总裁,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个“打工仔”。还不知道现在找到工作没有?一直到现在,他的老婆孩子还没有接过去。
自从王志国晚上不再出门之后,夜深人静的时候,周小寒也不再到阳台上去,不再泡在浴缸里了。她开始生活在严峻的现实当中。打从懂事到现在,周小寒活得太顺了,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地接踵而至,需要的都得到了。只有到了现在,她才觉得人生并不是唐诗宋词。
几个月以后,周小寒终于通过她父亲的老关系,调到社保局去了。
如今这年头,最不景气的就是文化单位。王志国还不知何去何从,周小寒觉得要趁早给自己找好退路。要么,你就不要过日子。今天的社保局,就像当年的供电局一样,又成了香馍馍。当周小寒离开文化局的那一天,很多人又是眼红又是羡慕,连张敏也不例外。她酸溜溜地对周小寒说,还是你好,天下的好事都让你占尽了。今后发了,可别忘了我哟。
其实,张敏哪里知道周小寒离开文化局的心情。如今肖辉不在这里,文化局再也没有当年的诗情画意,当年的温馨柔情了。一切都变成了柴米油盐,变成了时装和化妆品。
周小寒心情尴尬地走了。
周小寒在社保局上班以后,有一天,她给文化局的办公室拨了个电话。想找张敏聊聊。她在社保局也很无聊。
过了好久,才有一个人接了,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声音。周小寒说,你好!请帮找张敏好不好?
那个接电话的人很不耐烦地说,她呀,下海了。
周小寒说,请问,她去了哪里?
深圳。
对方甩下两个字就把电话搁了。
周小寒想,她难道真的做“鸡”去了。
周小寒想想,张敏即使去做“鸡”也比自己强。
自己有这种勇气吗?
王志国下不下岗,还没有最后的结果,周小寒对这种事已经变得麻木了。她想,全市有多少下岗工人,全国又有多少,谁能说得清楚。但是,天天只听说煤矿爆炸、飞机失事、火车出轨,并没有听说下岗工人饿死了多少人。
周小寒在社保局无所事事。她很快就结识了一帮女同事,在向她们学搓麻将。
没有多久,她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社保局崭露头角。成了社保有局的“麻坛”高手。
有一次,肖辉给她来了电话。一个女同事对她说,周小寒电话。
周小寒说,把电话机给我移过来。她一边在出牌,一边说,喂,你好,嘻嘻。三万。什么?我在打麻将。什么?五筒?和了!十三番!哈哈哈哈……
肖辉的声音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