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再不是一件那样令人生厌的东西了。
上午体育课打球。我的体质太差，打了一会就累了，跑到操场外的草坪上喘着粗气，——以前我才不愿活受这份罪呢！
我盘腿坐着，第一次津津有味地欣赏起眼前这场景来——看老牛、肖开欣那样的人物，抡着碗口大的胳膊在抢夺一个蓝球，胳膊上冒着油，闪着光；包括项晓曼在内的那些女生，她们像自己拍打着的羽毛球一样轻盈地跳跃；还有那些初中的弟妹们，说不清他们在练哪一种体育项目，但一种被称为“活力”的东西就在他们随意的追打跑跳中喷薄而出！
这时，身旁坐下来一个人。一看是李健环，刀削般的脸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他不吭声，眼睛注视着远方，就像身旁根本没有我的存在。
“你累吗？”声音是低沉的。他仍没有看我一眼。
“不累。只打了几个球。”我应和着。
他扭过脸来，吃惊地睁着大眼睛，然后摇了摇头。显然对我的回答并不满意。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问你，活得累不累？”
“啊？噢，当然累。但又有什么办法？为了分数，为了名次，只有去拼搏喽。”
“我想你并不会感到累的。过去我也曾那样。虽然学习紧了些，但能得到同学的羡慕和老师的关心，自然就不觉得累了。”
“你是说，你现在感到累了？”我望着他，他低下头去。
“是的——”他长叹了口气，说，“我受尽了老师的嘲笑和同学的冷落。误会，这完全是误会阿！”
“误会？”我半张着嘴久久没有合上。怎么会是一场误会呢？
“你自然是不知道的。我无法解释，所以也没对任何人解释过——或许他们根本就不愿听。但作为好朋友，我可以对你讲，是吗？”
“讲把！”我鼓励他。
“你知道，我怎么会喜欢马海兰呢？但有人喜欢她，并给她写了一封情书。这个可恶的人，署名竟写了一个‘健’字。我们班含‘健’的名字只有三个，而另外两个人的笔迹不像那样，于是，她就认定是我写的。”
“信中有一个约会时间，是晚上七点半，听她说，那晚她一直在注视着我，而我却若无其事地看着书。于是，她就写了一张纸条给我，问我是否有意要捉弄她。我看了纸条很是纳闷。为了弄清到底是咋回事，也写了纸条给他。——你知道，在我们这个鬼地方，男女之间要说说话，需要多大的勇气？且容易引起是非，所以我们之间只能用写纸条的方式。没想到，纸条的一来一往，已被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他显得很激动，我劝他慢慢说。
“一天晚上，我到校们口的小店里买几根蜡烛。回来的路上，碰见了去回家的马海兰。我装着没看见，低着头，想走过去，却被她拦住了。她将事情原委告诉我，我则一口否认‘健’字是指我。接着她说：‘真对不起，看我糊涂的……’‘没关系的，既然过去了，我自然不会再去计较。’我也尽量客气地回答。‘你的真是宰相肚噢。’她说，‘可我倒希望他就是你。’”
我没说什么。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迈开步子往前走，她也跟了上来，问道：
“‘喂，不能停一下吗？我想问你，是否喜欢咱们班的女生？’”
“‘对不起，我没想过。不过，只要对我不会怎样，也就不会不喜欢了。’我冷冷地说道。”
“‘那你喜欢我吗？’她低着头，手指卷着衣角，怯怯地问。”
“天，她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令人难以容忍，我终于老羞成怒，想发作，但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我示意她立刻离开，她怔怔地看着我，我又不客气地说：‘如果你还想做个好女生，请走吧！’”
“她走了，捂着脸，挺委屈，我知道她哭了！”
“后来呢？”我问。
“几天后，班主任就把我叫去了，厉声问我是否还要前途？我莫名其妙。原来，姓马的心恨手毒，为了报复，竟将那封情书交给了班主任，并一口咬定是我写的。”
“我向班主任解释，他不听。他说，有人看见我放纸条在她那里，而且还胡说什么一天晚上，我拦住了正回家的马海兰，把她气哭了……瞧，我还能作什么解释？那晚我俩在一块，班上也的确有人看见了。在班主任看来还有什么值得可疑的！误会，完全是误会呵！”
原来如此！
想起这么久以来，易老师对他的冷嘲热讽，同学们在背后的闲言碎语，还有，自己暗地里对他的嘲笑，辛灾乐祸，我的心像针扎一样难受。是同情？是悔恨？
“我好难受。你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我背叛了你，我误解了你，我也冷落了你……能原谅我吗？”我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把头埋在衣领下面。
“这不能怪你，我们依然是好朋友。”他真诚地说。
我抬起头，我们的目光刚碰在一起，又移开了……
“我现在根本没心思读书了。班主任对成绩好的同学胜过父母，而对成绩差的同或变坏的，绝不饶恕。一次次的点名批评，一次次的旁敲侧击，我好歹是个高中生，连一点自尊心都没有吗？而现在，他则对我漠不关心，我连偶尔上课睡大觉，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在背后对班干部说，我已是朽木不可雕了！看来他已不承认班上还有我的存在了，我这样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透过他的眼镜，我看到了一颗豆大的泪珠，从他眼里滚了出来。我的眼睛一热，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
早恋在电视、小说中已是平常而又平常的事，而在我们这个小县城里竟值得如此大惊小怪！竟把事情弄到这般严重！何况还是一场误会呢！我的一个好朋友，祖国的一颗好树苗，难道就要在这么一场小小的风波中夭折吗？
我向来认为班主任是关心我们的，谁知他竟会这样对待一个他认为变坏了的学生！即使他是犯了错误，也不该落井下石！就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么？
“不想读书，你还能干些什么呢？”我问他。
“我想参军。总之，我绝不会糊糊涂涂走过这一生的，应该有点出息才是。”
“我相信你，你一定有出息的！”
我抓过他的手，两双分离已久的手终于重新握在了一起，久久不放，好像能从彼此手中获得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