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6日 星期五 晴
今天我是硬撑着去无仙塘收稻子的。
昨晚我睡不着，总在诅咒，诅咒该死的命运；总在自责，责怪自己的无能；总在幻想，幻想奇迹的发生。奇迹似乎真发生了，我们又在准备着高考。我很兴奋，原来高考并没有结束，我可以重新再来！我兴奋得睡不着觉，一个人躲在走廊的路灯下看书。看啊看啊，直到天亮了，同学们都往考场跑，可我的双腿却像粘着融化的柏油，总也跑不动，总也赶不到考场。我想大声哭喊，喉咙又似被堵住。这时一个声音在对我说，你又在做恶梦！高考早已过去，你败得一塌糊涂！想到这，我就努力地想使自己醒过来，不要惊醒了家人。我挣扎着起来时，脸上冒汗，口喘粗气。时值凌晨二点，我再没睡去。
无仙塘在山后的那一边。我家的稻田在山脚，光照时间从早饭后一直到下午六点半。下午，强光如毒箭，射向山坡又反弹过来，仿佛下了决心要将我们熬出人油。我不只感到热，一种从未有过的疲劳把我揉成一团稀泥。妈妈叫我别来的，但我过意不去，两个哥哥都没回来，姐姐又在广东打工，家中田多，谁干呢？整个下午我都昏昏沉沉，四肢无力。我只希望旁边有一张床，尽管这样的“热炕”要把我烤焦，但总比这样蹲着省力。握镰刀的手常忘了动作，连弟妹都跑到我前头了。听别人的镰刀发出的声音都是“唰唰唰”，干脆有力，而自己的却“悉——索——悉——索——”，仿佛为我唱着眠歌。
一会儿，小腹又胀胀的。医生叮嘱要多喝点儿水，这两天就拼命喝。小时候有时会希望得点儿病，可以偷懒，而如今，真希望没病，考不上大学，不能为父母增光，总要为他们出点儿力，再说，身体一直不好，也给了我很重的精神负担。我给杂志社寄去的咨询信件“注释1”一直没有回复，是否我没救了？小腹在继续膨胀，我得找个偏僻的地方小便。可我就这样离开，父母和弟弟们会看出我疯了。可是，我有必要说“妈，我要尿尿”吗？那不是疯了，是傻了——自己不会，要妈帮你？哎，真的很多事让我没法处理。让我想想，以往我是怎样处理这些事的。好像以前也不必说，我一会儿口干去喝水，一会儿去小便，妈妈就责备道：“就你事多！”弟弟也嚷道：“我也要去！”弟弟还跟我说：“云，别拉空了，等会我们还来！”可如今我和弟弟也没有说笑了，他大了，懂事，好像也替我难过；还有一个小弟，他还小，见我不吭声，就不敢和我说话。
想到小弟，他真来了，嚷着：“来喝水呀，送水来了！”妈妈就从前面过来了，说：“让我来把它割平吧，你先去喝口水！”我站起来，小腹就更难受，直往下坠。我趁机对妈妈说：
“我不渴，我去小便！”
“去吧！”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又说，“你越看着瘦了，人也没精神。”
我往田埂走，还听妈妈对爸爸说：“云云身上还有事，这回忙过了，我要去求求神。”
听妈妈这样说，我就忍不住想掉泪，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得到了大人的安慰，那反要哭的。
我打算跑到林中去小便。他们一定会奇怪，怎么要跑那么远的路呢？到处也是男人的公厕！没见人家身子一背，就能在田间地头小便？为了不让父母看出我有那么多生理上和精神上的疾病，我边走边扇着草帽，好让他们觉得我是想趁机去凉快凉快。
其实这个时候我真不想家人觉得我会偷懒，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真是上辈子造了孽了！
“注释1”凌云觉得自己患了精神病，曾写信到杂志社询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