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承与太子秧的论战,已经超过了这次论战的范围,子贤没有办法判定谁赢谁输。
一方坚持的是儒家先贤祖师孟子的人性本善,一方坚持的是儒家当代大儒荀子的人性本恶。
谁才高一斗,谁拔得头筹,都不好定论。没有了办法的子贤,只有看向上首沉思的师尊颜路。
颜路不过三十余岁,五官端正,目如朗星,却有着一种异于常人的朴实,如同大巧若拙,光环内敛。而江湖上传闻儒家二当家颜回,可上识周天星辰,下识神农百草。尤其是对儒家经典《易经》研究十分透彻,是儒家齐鲁三杰最为神秘的一个人。
此时子贤站起,对着师尊颜路施礼,问道:“敢问师尊,这一场如何评定?”
颜路心中也在思考这件事情,关键在于师叔会怎么看?孟子是儒家先贤,已经驾鹤西去,但是孟子门生却是遍布天下。
而荀子却是他的师叔,依照师叔那个古怪的脾气,就连掌门师尊孔甲见了,也要挨训,如果让师叔知道他的人性本恶的理念不如已去的师兄孟子,怕是要挨训的就是自己了。
毕竟孟子活着时,两人就因为人性本恶还是性本善争论了大半辈子,谁也不愿意低头。
最后颜路下了决定,站起,看着白承与太子秧,说道:“儒家先贤典籍,自有他的道理,不能说谁对谁错。你二人就加试一场。”
项羽一听要加试,心中微微不喜,这眼看的胜利就要到手了,却是徒增了变化。
白承却是无所谓,对着颜回一礼,说道:“弟子愿意加试。”
太子秧目中带着战意,嘴角微微扬起,说:“我无所谓,奉陪到底。”
颜路见二人同意,看着书案上的《春秋》《周易》《孙武兵法》眼睛一亮,说道:“你二人就以各自对这几本典籍的理解,写下一篇策论,胜者便可以参加第三关。”
很快便有弟子准备好笔墨竹简,摆上了书案。
子路在前方点燃一炷香,香尽,便要停笔。
太子秧此时提笔就写,只见字体龙飞凤舞,字迹遒劲有力:
春秋之道,如同饮酒,品之浓烈,得知三味。半步春秋,可治国,一部春秋,可平天下……
而白承却是正襟坐在那里,闭目沉思,一动也不动。
项羽在后方看的着急,咧嘴骂道:“这小子到底在想什么,人家都快写完了,他还不动笔!”
魏星也是暗暗着急,心中为白承捏了一把汗。而公孙子龙却是丝毫不见慌忙,只见他手中花扇子一打,如同女子般白嫩的脸蛋上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子渊知我,我知子渊。”
项羽白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小子,你皮痒痒了不成!”
公孙子龙脸色一跨,立马变了摸样,如同市井无赖,拍着桌子骂道:“白承这小子搞什么,又不是女人生孩子,憋什么啊!”
项羽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跟公孙子龙共同发起牢骚。
此时太子秧已经落笔,只见香已经燃了半柱。他看了一眼一旁还没有动笔的白承,眉头一挑,心中窃喜:看来贱民就是贱民,怕是连《周易》这等书都没有见过,又如何能浅尝辄止?看来这场我赢定了!
此时学问殿人群之后,姬如一身儒服打扮站在人群之中,看着还没有动笔的白承,心中暗暗着急,对着一旁眯着眼笑着的魏辙问道:“这臭小子怎么还不下笔,该不是不会了吧。”
魏辙摇了摇头,笑道:“这小子就如同当年齐威王一般,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只怕等到文章书成之时,才叫人震惊!”
话音才落,就见白承果然落笔了。他那娟秀的小纂,被他书写的十分迅速,不到片刻,文章以成。
盖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落狱,世传《吕览》。大贤之人,敢于绝境发愤,布衣少年,敢以尺凌山高。
“轰嗡——”一言落点,举座骚动!
魏辙心下也是一惊,不由得颤巍巍道:“小子大胆!百余年来,还没有人敢拿自己与圣贤相比,扬言自己可与圣贤比肩。”
学问殿内,举座儒生无不不禁惊讶的发出一声喘息,虽然很轻,但寂静中却清晰可闻。
他们认为圣贤之所以成为圣贤,是因为他们需要后辈去仰视,没有人觉得自己可以超于孔老夫子,超于兵圣孙武。而白承却是千百年来,儒家第一个扬言可与圣贤比肩的布衣少年。
敢以尺凌山高,好大的口气!
狂!
狂得没有边际了。
随之而来的便是无休止的喝骂:
“狂妄小子,居然敢小觑天下圣贤!”
“夜郎自大,不自量力!”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啊!”
颜路看了看那娟秀的小纂,又看了看下方坦然处之的少年白承,眉头也是皱起。
他突然想起,先贤孟子仙逝之前,曾在《孟子尽心篇》说过一句话:“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古之圣贤,可学之,不可敬之。”
意思是告诫后辈弟子,要敢于发问,不要遵循旧制,一味按照先贤的话去做,去听。要有自己的看法,圣贤也是人,而人孰能无过。只有敢于质疑,才可以真正超脱圣贤的桎梏,登上泰山,看一看天下,而不是只会按照先贤典籍所说所做来办事的庸碌之才。
只是后辈子弟,大多已经忘记了《孟子·尽心上》所说的话了,他们奉先贤的话为不可打破的条约,只会按照先辈们说的去做,没有一丝一毫自己的看法。
这难道就是儒家的因材施教吗?
不——!
这绝对不是孔夫子的原本意思,看来是后人子弟扭曲了先贤祖师的意思了。
颜路心中有了计较,相对于太子秧平凡的文章,白承的要更加让人心惊。
只见他站起,敲响了铜锣,说道:“白承胜!”
这一声宣判,让白承心中悬着的石头总算落地了。只见他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项羽魏星三人也是开心的大笑起来。
太子秧却是脸色难看,不发一言,转身离去。
大多支持太子秧的儒家弟子,也都纷纷离去。
而在二楼一个雅间之内,只见两个年轻的儒家弟子正在对弈。
其中之一正是齐国田行。
田行此刻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在对面那俊朗挺拔的士子面前,不敢稍加放肆。
而对面年轻的士子名叫公西冉,是孔子七十二弟子之一的公西华三代孙。
而公西冉现任儒家学社祭酒,掌管弟子日常生活一应食宿。
无论是老儒还是新儒,都要归公西冉管理。
儒家管制十分严格,寅时(早上五点)起床,酉时(晚上六点)前往三省馆反省,子时之前休息。
而这一切都归学社祭酒管理。并且祭酒还会安排新儒老儒的新入门学子,参加一年一度的入门典礼。
当然这是有别于儒家正式典礼,学子们私下设置的。
无非就是老生要给新生所谓的“见面礼”。其实就是故意给新生点厉害看看,让他们懂懂规矩。
而田行的争论之战输给了太子秧,他也没有什么不服气的,毕竟太子秧的学识在那里,一国储君的能力总是要高于世家子弟的。田行输了也没有觉得面子不好看,但白承居然赢了太子秧,这岂不是说明他田行不如白承吗!
于是田行便暗中送了公西冉一条玉如意,希望公西冉在新生入门的典礼上,故意刁难一下白承。
此刻公西冉眼皮微抬,瞥了一眼那玉如意,瞳孔猛的一缩,却是面不改色的收下,嘴角扬起一丝笑意,说道:“我听说山下最大的妓馆之内,来了一名从赵国来的头牌,叫什么幻舞,可在莲花之上起舞,十分讨得诸侯喜爱。而此女又只卖艺不卖身,不如我们给白承那小子的题目,就是让他将幻舞此女的贴身布兜拿回来,如果拿不回来,就要接受惩罚!”
田行眼睛一亮,他也知道幻舞此女,据说是惊艳动人,而性格高洁,被无数文士侠客所追捧。那白承小子,一个贱民,如何能赢得幻舞这等天之骄女的青睐,到时候一定可以让他在众多儒生面前难堪,以报仇恨!
想着田行嘴角扬起一丝阴笑。
此时白承四人跟着子路去了食阁。
说是阁,其实就是一方巨大的亭台,上面摆放了无数食案,已经有学子坐在里面了。
那食阁亭台,八角八廊,迂回婉转,一旁就是池塘。只见池塘之上荷花片片,水中游鱼虾蟹,偶尔冒出水面。
对于吃,白承从来是来者不惧的。而他对于儒家的食物,更是心中充满了期待。
因为儒家对于吃住很是讲究,孔子《论语·乡党》曾言:斋必变食,居必迁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所以儒家吃的东西,有时要比宫廷食物更加精致。
此刻白承急忙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四目环顾,却没有看到任何做饭的地方,顿时疑惑的对着三人问道:“这地儿连个做饭的地方都没有,那我们吃什么啊!难不成坐在这里喝西北风!”
项羽被白承气得一乐,敲了一下白承的脑袋,骂道:“喂,小子,你这个脑袋里到底都是什么啊!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君子远庖厨’这句话吗?”
白承很是无辜的摇了摇头,他看书有限,《论语》也只看了半部。
项羽摇了摇头,却是嘴角扬起,为他解释道:“儒家孟子在《梁惠王章句上》曾说:‘君子远庖厨’不过孟老夫子说的是一种不忍杀生的心理状态罢了,可儒家这帮书呆子,硬是歪曲了孟老夫子的话,认为君子不可下厨,所以儒家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厨房。”
白承顿时瞪大眼睛,满是不可思议,问道:“那……那没有厨房,我们吃什么啊?难道真的坐在这里喝西北风啊!”
项羽又敲了一下白承的头,做出十分惋惜的样子:“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魏星窃笑一声,急忙为白承解释道:“儒家一日三餐,全都由山下的饭庄供应。”
“饭庄吗?”白承眼睛之中满满都是惊喜,“那岂不也是说,天天都可以下馆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