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凡
刚下课，小钱老师就到我办公室来了，气冲冲地。
小钱老师刚大学毕业，工作认真，很有激情，对学生总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小钱老师就经常到我这里来诉苦。不知今天又发生了什么事？
小钱老师重重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她还在生气呢。我问：怎么啦？
小钱老师气呼呼地说：真是气死我了，这个王大利！简直没法教了！
我递给她一杯刚倒好的茶，小钱老师很不客气地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大口。
小钱老师就说开了，那张年轻的脸憋得通红。
刚上的是作文课，我有意训练学生的想象力。我要他们说说如何描写环境污染。学生倒都很积极认真，发言踊跃，有说家乡小溪里的水变黑变臭了，有说农村的山越来越光秃秃了，有说天空变得越来越暗了，有说家乡的小鸟越来越看不见了，如今就是麻雀都少见了……我频频点头，不断地表扬着他们，既有直接描写又有间接描写，同学们说得都很好嘛。我看时间差不多了，正准备进入下一个环节。我很开心。可是王大利马上就不让我开心了。
王大利突然就站了起来，大声说着：老师，我还没说呢！
我看了他一眼，本想批评他一下，回答问题不举手就自个儿站起来了，没礼貌嘛。可看他那急切的样子，想想平时课上他发言也不怎么积极，这次这么积极，难得啊，就点头同意了。
王大利说：水里的鱼都跑到岸上来了，我每天都看到一群群的行走在岸上的鱼。说完，王大利还得意地看了看我，还很神气地环视了一遍整个教室。
哈哈哈……片刻间，教室里就炸开了锅。
笨蛋，鱼哪会在岸上走啊！
哪有活在陆地上的鱼，鱼只能在水里，一到岸上它们就全死光了！真傻！
同学们全都在讥笑着王大利，毫不掩饰，毫不顾忌……
王大利急了，急得脸蛋通红通红：你你……你们……我我……王大利结结巴巴着，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来。王大利把眼睛投向了我，一副期盼的样子。
这个王大利，发言不举手，自个儿站起，毫无纪律观念，又搅了教学秩序，害得我完不成教学任务！我气不打一处来，我怒气冲冲：王大利，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鱼离不开水这可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常识啊，可你竟然说“我每天都看到一群群的行走在岸上的鱼”，麻烦你以后回答问题前动动脑子！OK？坐下！我狠狠地对他下了命令。
王大利无力地坐下了，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失望，还有敌意。
说完了？我问小钱老师。
说完了。这还不够啊，这个王大利，气死我了！小钱老师怒气未息，拿起茶杯又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大口。
我没有对王大利的行为和小钱老师的做法表态，我很平静地对她讲了一个故事。
小季老师也是个语文老师，也是一堂作文课，命题作文《我的愿望》。同学们都在认真地思考着。小季老师要求同学们先说说自己打的腹稿。
10分钟后，便有同学举手发言了。同学们的愿望五花八门，有说长大了当科学家的，有说做大生意当大老板的，有说以后当老师的，有说当歌星影星的……小季老师频频点头，不时地表扬着他们，无论怎么说，这是孩子们自己的愿望，自己的人生理想啊。
小季老师刚想说，腹稿就先说到这里，下面请同学们正式把作文写在本子上。可同学们似乎意犹未尽，叽叽喳喳着。其中有个叫高小民的同学几次看了看小季老师，嘴巴一张一张的，明显想发言。
小季老师便示意高小民起立发言。
可没想到高小民同学会那样说，谁都想不到啊。
高小民站了起来，嘴巴嗫奴着，努力想说话，却欲言又止，还拿眼角瞟小季老师。小季老师急了：你倒是说话呀！
高小民鼓了十二分的劲，终于说了，声音很轻：我的最大愿望就是快点娶个媳妇……
高小民虽然说得很轻，可是小季老师还是听到了，同学们都听到了。
哈哈哈……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谁能想到一个才十几岁的孩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还没说完呢。高小民急红了脸，把眼睛投向小季老师，一副求助的样子。
小季老师气坏了，竟有如此不要脸的学生，你说你才多大啊！
说个屁，你还不嫌丢人啊！小季老师课也不上，甩掉课本，气呼呼地去向校长汇报了。
第二天，高小民的位置就空了，后来桌子也拿走了。
季老师，你说的那个小季老师就是您自己吧？小钱老师小心翼翼地问我道。小钱老师一直在用心地听着。
嗯。那时我和你一样，刚大学毕业，有的是一股激情，有的也只是一股工作的激情啊！我揉了揉眼睛，那里面有湿湿的东西。
后来呢？小钱老师很想知道故事的结局。
后来我才知道高小民家的情况。高小民的爸爸在采石场炸断了腿，只能待在床上。高小民的妈妈无法忍受这种生活，无声无息地就走了，不知去向。高小民当时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娶个媳妇回家，洗衣做饭，好好照顾瘫痪在床的爸爸啊。一个多么单纯，多么可爱的愿望啊！哎……他爸爸不堪其辱，喝农药，差点闹出人命。心力俱疲，高小民的爸爸从此身体每况愈下，第二年就去了。唯一的亲人也走了，高小民从此离开家乡，至今无人知道他在哪里。这些情况我们知道得太晚了。罪过啊，我当时干吗不让高小民把话说完呢，我们做老师的干吗老是不让学生把话说完呢！
我的眼前已经模糊一片。
小钱老师也泪眼婆娑：季老师，我错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