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一个多月就过去了。
那晚李锐从山林被四姐背回家,一连在床上躺了十来天。
本来他只是体力透支,吃点好的,再睡上两天踏实觉,便会恢复如初。可他回家后,问娘有没有见到小不点,那个小不点说要教自己飞。
他娘一听,慌了,什么小不点大不点,还飞?难道儿子在山林里撞了邪,说胡话!
再联系那晚山林里的大火,越想越不安,于是拿出省吃俭用存的几两银子,托人从城里请了些驱邪的“神仙水”,李锐喝了几天拉了几天,拉稀拉得下不来床。
这真是..
这天,李锐从外面玩耍回家,发现家里的情况有些不对,堂屋里,娘和四姐一个劲儿的抹眼泪,爹“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唉声叹气。
娘见李锐回来了,板着脸说:“呆瓜去自己房待着,要不然找你八姐玩去。”
李锐不情愿地出了屋子,到了门口,好奇地趴在门框边上偷听。
屋里头,娘说:“四瓜呀,你们姐妹几个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都是娘的娃,娘哪会害你。”
姐说:“女儿不想嫁给杜二,女儿不喜欢他。”
“娘知道你为啥不喜欢,杜二以前好赌,听说干他们那个行当的,没有不赌的,只要现在不赌就好。”
“他腿瘸!”
“腿脚是有点瘸,长相不丑呀。”
“他比女儿大十来岁!”
“年纪大了点算什么,俗话说男大十八不为大,关键是你嫁了他,顿顿有肉吃,有穿不完的好衣裳!”
“可女儿看见他就害怕,他的眼凶得要吃人。”
“砰砰”几声,一直沉默的爹敲了敲烟枪,声音沙哑道:“四丫头,脸凶心肠热,你怕啥,杜二爹从小看着长大的,人不坏。他大哥说他在城里那个什么澹台府,救过大老爷的命,现在在府里做管事,富贵得很,你自己得多想想!”
“呜呜呜,女儿就不想嫁他,爹,娘你们别逼女儿,女儿不嫁行不行!”
四姐哭了,哭得很伤心,李锐在门外也跟着伤心,鼻子发酸。
爹娘的话李锐不能全懂,但大概听出来爹娘是想让四姐嫁个人,四姐不愿意,所以难过呢。
李锐忍不住了,跑进屋,生气地喊:“爹,娘,姐不想嫁人就不嫁,九儿不想四姐嫁人。”
他娘估计是憋着火,见他这样喊,将他裤子一扒,“啪啪”在他屁股上使劲抽了几巴掌。
娘骂道:“还不都为了你,小娃子懂什么。。”
姐嫁人,是为了自己,李锐想不懂,直到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他娘突然跟他说了很多话,边说边哭,说让李锐以后到了城里不能捣蛋,什么事都要听师傅的,学个手艺将来有饭吃等等,李锐才若有所悟。
隔天,李锐娘一小会儿便跑到院子门口往远处张望,像是在等待什么。到晌午的时候,院子外“咕噜”声响,一辆马车在院门口停了下来。
马车上下来个三十多岁,穿着藏青长袍的青年男子,男子体魄壮硕,脸庞黝黑刚毅,相貌不错,就是走路时有些跛。
李锐娘见到这青年男子,笑喊道:“杜二,你可来啦,咱家四儿等你都等急了。”
李锐他爹在一旁“呵呵”地笑,老脸皱得像朵菊花。
杜二道:“第一次来怎能空手呢,这岂不是让村里人不瞧,所以在城里置办了些东西,耽搁了时间。”
李锐娘瞟了瞟院外的马车,杜二却盯着李锐四姐挪不开眼。
李锐才发现,今个儿四姐很漂亮,不但头发梳得光洁,脸上还涂了胭脂。他四姐察觉杜二盯着自己,垂着头,大概是害羞。
李锐爹搓着手,热情地说:“都别在院里站着了,一家人客气啥,进屋吃饭。”
当马车离开的时候,车厢里除了杜二,还多了个李锐。
杜二坐在车厢里,腰板挺直,表情冷漠,看起来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李锐抱着包裹,马车颠颠簸簸,他却大气也不敢喘。
“九儿,第一次进城,你可是紧张?”杜二忽地问道。
李锐老实答道:“嗯。”
杜二淡淡道:“跟我一起无须紧张,过几天你可得叫我姐夫,我自当会照顾你。”
“哦。”李锐低头,想到前几天四姐伤心痛哭的样子,问:“你,你看起来凶凶的,你以后会对我四姐好吗?”
杜二一愣,大约是没料到李锐会这般问,非但不恼,冷漠的脸上反现出几分柔情,说:“我还记得你姐小时候挂着鼻涕的模样呢,没想到长大了这么漂亮,说起来,还托了你小子的福。”
..
马车行驶了小半日,在天擦黑的时候,到了目的地藤州城。
藤州城是座小城,城里的常住人口只有四五万,不过因为藤州是周边十八乡唯一的城池,所以藤州城哪怕是夜间也显得很是繁荣。
沿街一间间灯火明亮的商铺,叫好声不断的说书馆,香粉味飘传的妓楼,喧闹的赌档,大声吆喝的小贩,摩肩接踵行人..
李锐坐在马车里,挑起窗幔打量着外面,长这么大,他还没有进过城,对眼前的一切充满新奇,就连对离家的伤感,和对陌生环境的畏惧此刻也淡了几分。
过了几条街,马车停在了在一座占地极大的庄园门口。
青砖碧瓦,朱红大门,威武的狮子,门上的匾额上金漆描绘着“澹台府”三个大字。
马车停下的时候,庄院的大门便“吱呀”一声打开,显是门内人听到动静。
李锐拎着包裹,跟着杜二下了马车,一个青衣奴才打扮的人迎上来,说:“二爷您回来啦,看您春分满面的样子,小的估计隔天就得吃您喜酒了吧?”
“少跟老子扯淡,哪会这么快!”
杜二嘴上在骂,脸上没有丁点怒意,脚下不停,领着李锐进了庄园。
进了庄园,李锐跟着杜二七绕八绕,穿过几条迂回长廊,过了几座小院,来到一栋三间青砖小屋前。
小屋没锁,杜二推开门,进去点了灯,喊道:“九儿,进来。”
李锐答应了声,就进了屋子。屋子从外看挺小,进去一看还挺宽敞干净,中间的屋放着桌凳脸盆,还有两间各放了一张床和一些半旧家具。
杜二坐在凳子上,朝李锐笑道:“这三间屋子,原本是马房的两个人住着,府里赶走了一个,还有一个曲老头年纪大了,在外面跟儿子住在一起,以后啊,这三间房都是你一个人的,里面的东西你怎么摆弄都可以。”
李锐道:“知道了!”。
杜二看着老老实实站着的李锐,心想,自己这个小舅子,年纪虽然小,性格倒是温驯乖巧,他挺喜欢。
“明天等曲老头一进府,我就领你去马房,你对他可要恭敬点,他以后就是你师傅了,曲老头没有其它能耐,对养马却有一套,你要勤快、多学,学会了就是你的本事。”
“喔。”
“我去帮你弄些吃的,你自己收拾收拾,你也快八岁了,以后要学着自己照顾自己。”杜二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揉揉李锐的头,走到门口,又说:“想上茅房,出门向西。”
“向西?”
哪边是西?李锐迷茫地望着眼前的走廊岔口。
杜二给他送了吃的就匆匆离开,初次离家的孤单,让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总是想着娘想着姐姐们。
在床上折腾了老半天,出屋想上茅房,走很远才发现自己方向走错。
“这座院子好大,都有村里半个村子大!”
李锐捂着肚子,嘴里啧啧有声。
绞尽脑汁也没认出西是哪边,便随意认了个方向,一直走了下去。走到尽头,看见座小小的院落,院落里有栋两层的小楼,小楼旁侧是一小片竹林,楼脚种满鲜花。
“憋不住了!”
李锐小脸通红,左右看看,不远处是座假山,一边扒裤子就一边往假山小跑。
等他探头探脑,满怀心虚地从假山后出来,没走几步,只听耳边传来哭泣声。
顺着哭声一看,小楼的门槛上坐着个小女孩,小女孩穿着小裤小衣,赤着双足,两手抱着膝盖,下颚枕在膝盖上。
粉嫩的小脸上,晶莹剔透的泪水,如断线珍珠似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