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的呜咽饮泣已经成为呜呜一片，倒下的都是为了保护这些老小，才把自己年轻的生命留在了这片荒凉的土地上，那些小战士也都是十六七岁，最大的也只有二十多岁。
文华禁不住呜呜地哭出声音，身边的一个伪军抬起枪托就在他的后脑勺上敲了一记，打得他眼前直冒金星，一个趔趄就倒在了地上，一缕的鲜血就淌到了脖领中，他感到热热的。
日军完成了杀戮，意犹未尽又将草垛边上几名被侮辱得早已经没有意识的妇女乱枪刺死，这才嘻嘻哈哈地收拢队伍，用刺刀押着乡亲们向马石山的方向走去。
强盗们劫掠的东西，却还得由受害者负责扛运，有力气的人都被压弯了腰杆，连年幼的文华和尹虎也分别被勒令背负着一兜的鸡蛋。这世界有时候是充满了黑色的幽默，文华看着满满一兜的鸡蛋，往日里有一个鸡蛋都会让他欣喜万分，如今他却有了满满一兜鸡蛋。要是平日里有这些鸡蛋，妈妈的病是不是会提早好起来呢。
队伍蜿蜒着向大山的方向走去，日头已经到了天当中，沿途的焦土气味混着血气弥漫着飘荡着。一路上乡亲们逃难丢弃的被服和零散家什，沟沿路边，比比皆是，远处马石山方向的枪声炮声还在继续着，时不时地有飞机在山顶那边掠过，然后是一阵阵黑烟冒起。
爸爸妈妈他们跑出包围圈了吗？他们在哪里？他们都还好吗？我们又要被押去哪里？听说他们经常抓老百姓去日本做苦工，直到他们没了呼吸，也要把他们的身体留在那片从来都不受欢迎的土地上。走在前面的尹虎总是低着头，他一定也在想他的爸爸妈妈。对，我们不能就这么束手待毙，我们一定要找机会跑出去。
大队伍到了一个村子，日军指挥官吆喝一声队伍就停了下来，开始生火做饭，不多时一阵阵扑鼻的米香就飘散开来。文华这才想起，自己早上的烤红薯连同书本都丢弃在了隐蔽的山梁上面，这时候肚子不争气的咕噜咕噜喊起饿来。
日军开饭了，喷香的大米味飘过上空，旁边的尹虎拼命地吞咽着唾沫，大米是山里的人们听说过却从来没吃过的，之前文华也只是在跟妈妈去烟台做工的时候看人家吃过的。巴巴的眼神，引起了日军们的注意，嘻嘻哈哈地嬉笑着，拿饭盒盛了米饭在饥饿的人群眼前呼噜地吃着。这也是一种折磨，对于幼小的孩子，喷香的饭食是最大的诱惑。有一个大人不在身边的小孩子，旁边的人没拉住，就跑到了鬼子当中，眼巴巴地看着鬼子手中的喷香的饭食。
“小孩儿，你的要吃？”一个鬼子注意到了这个孩子，旁边的鬼子哈哈哈哈地哄笑着，在笑声中这个鬼子用勺子从饭盒子里扒拉出一些米粒倾倒在土地上。
那个饥饿的小孩子，见到地上的米饭，也顾不得肮脏，不断地捡起来填到嘴里。不料旁边的一个大个子的日军呜哩哇啦一阵怒吼，硕大的翻毛皮鞋对着小孩子就是一脚，那孩子弱小的身躯在惨叫声里，就如一个皮球般的，被踢飞到了人群中，随即从口中喷出一股鲜血。人群骚动了，大人们都向那孩子涌过去，那孩子是没救了。
文华被眼前的惨事震惊了，日军是多么没有人性才能一个小孩子下脚，这样下去，他和尹虎迟早也会死在他们手里，得找机会逃脱！
饭后，日军又要开始行军了，被捕的人，都用绳子捆住一只胳膊，像串鱼串一样向前走，天色已晚，天空还下着小雪，文华灵机一动，心想在刚走的时候，也是逃跑的好机会。他与尹虎偷偷地摸下绳子，随手捡了几块鸭蛋大的石头，准备万一被发现时用以反击，看看四周混乱的人群，日军伪军又都在注意驱赶着大人们，一个不注意他们就钻进了草垛后，见没被日军发现，又一流烟穿过河沟向对面的山上跑去了。不料在快跑中尹虎不慎被石块绊倒，倒地声及落石声还是被日军发现，此时在手电的照射下，日军们一边吆喝，一边开了枪。
枪声急剧地在背后响起来，子弹嗖嗖地在身边掠过，打在树木的枝叶上，落下片片飞花，打在沟堰的青石上，溅起串串火星。文华拉着尹虎只是拼尽全力向前跑，已记不清枪声响了多少下，至少也有百来枪，好在是夜间，打不准，打了一阵后，不打了。
两个孩子的腿脚已经被乱石割得鲜血淋漓，道路已经没有了，只能漫无目的地穿行着，山脊沟渠密林荆棘，只要能远离那些吃人的野兽，顺利逃脱，受点小伤对他们来说没什么。
饥渴早已抛之脑后，两个孩子只想着能够活下去。
一个钟头，两个钟头……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终于，两个小伙伴的脚步，被一阵“嗷嚎”的驴叫止住了，这是一个山谷，山谷里的冰下潺潺地流淌着溪水，夜色中一头毛驴在饮水，受到两个孩子的惊吓，就叫了起来。
“是谁家的孩子呀？怎么半夜在野地里乱跑，不怕叫日军兵给抓去呀？”暗影里，一个老人过来了。两个孩子在夜里也能认出是个老爷爷，便放心地一齐应和着老爷爷。
“我们是跑出来了，大人……大人都被鬼子抓走了。”两个孩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回道。
说完，两个孩子再也撑持不住疲累饥渴的身躯，双双坐在了溪滩上。
就着云里的月光，老人看清楚了两个孩子。
“你们是哪个村的？大人都抓走了？这群祸害人的日军，迟早会遭报应！”老人恨恨地念叨。
两个孩子用微弱的声音回答了老人的问话：“我们跑了一夜了，爷爷，能给点吃的吗？”
“有，有，你们两个小孩子还真不容易，能跑出来得说是你们命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给，快吃吧，就着点水，别噎着。”说着，老人从驴身上的褡裢里，摸出两块地瓜，递到了两个孩子的手里。
文华饥饿时不忘道谢老人家的食物，尹虎早已经不管三七二十一，迫不及待地从老人家手里拿过了一块地瓜送进嘴里。虽然有老人的嘱咐，可由于吃得太急，两个孩子还是被噎得直翻白眼，老人赶紧上前给两个孩子拍着脊梁顺食，口里念叨着：“莫急莫急，慢点……”
两个孩子就着冰冷的溪水，吃完了地瓜，终于感受到恢复了一丝丝的体力。老人搂过两个孩子到自己的身前，不由得心酸叹气。文华突然不自禁流起泪来，让一旁的尹虎也没头脑的跟着落泪，老人家赶紧用衣袖帮两个孩子摸掉眼泪，反复提醒他们，“跑出来就好，跑出来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