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问我文化与文明是否有区别？是否应该有区别？我以为应该有。没有区别，何必要有文化和文明两个概念；没有区别，何以说明在文明形态处于高一级的社会不见得文化处处都高。例如，资本主义文明高于封建文明，但不见得资本主义社会的文化处处高于封建社会的文化。我看当代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包括发达资本主义社会文明程度虽然高，但在有些文化方面，例如哲学、文学方面，并不比中国封建社会的文化更优越。中国孔孟老庄，《红楼梦》等四大名著，汤显祖的临川四梦，都是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文化无法企及的。
文化是观念形态，它是价值和意义。无论经典文化或世俗文化都是如此，只有承载的价值和意义的高雅低俗与流行范围大小的区别。文明则是人们的生活方式、人们的行为举止的外在表现。我们到一个国家去参观，可以通过它的建筑、交通、环境以及人的行为和举止观察到这个国家文明发展的程度，但并不能直接观察到文化。文化是内涵性存在，是观念的、思想的、价值性的东西。不能目观，只能体悟和理解。随地吐痰，表明文明程度低但并不表示文化低，世界上没有吐痰文化和非吐痰文化。正如厕所内的卫生状况代表文明发展程度而非文化发展程度，没有什么厕所文化。厕所文化，完全是贴标签。
文明可以接受、移用。科技和科技产品，近代的铁路、电话以及一切西方发明的代表生产力进步的东西，都可以借鉴，可以学习，可以仿造。文化则不同。文化不可能简单引入。文化可以交流，可以相互学习，但文化的吸取必须以自己的民族文化为底色，是吸收而不是被同化。一个民族的文化被同化，表明这个民族之根已枯萎，它必将退出历史舞台。日本在中国台湾进行“皇民教育”，这是一种文化殖民，是搞文化同化。文化殖民比经济殖民危害大。经济殖民为了掠夺资源，搜刮财富，可能会保存一些为殖民需要而进行的基础性建设，当殖民地获得解放时，可能会保留一些这样的物质财产；文化殖民不同，它是思想的同化，它留下的不是物质，而是殖民者灌输的奴化思想。因而，文化殖民比经济殖民更危险。
近代以来，特别是鸦片战争以后，西方文明在中国的传播很广泛。先进的科学技术、廉价的商品以及各种所谓的奇巧淫技都会进来。但西方要以它的文化征服中国，则不可能，因为中国落后是文明的落后，封建文明无法对抗资本主义文明。但文化不同。中国几千年传统文化中积累的智慧和思想绝不低于西方文化。西方在殖民中国的同时，也企图用殖民文化在思想上奴役中国人。这肯定培养出了一些具有殖民主义思想的人，尤其是在知识分子中，但它不可能以西方文化取代中国文化。
文化与文明的不同步，是中国近代文化发展的一个特点，也是中国衰败的表现。在中国长期封建社会中，中国文明与文化的发展水平是合拍的。而在近代则不同步，因而才可能产生“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思想。“中学为体”的错误，恰好在于它的“体”是政治制度，是君主专政。这恰好是西方民主制度文明优于中国传统君主制度文明的地方。不管怎样解释，这个口号是维护封建社会基本制度的改良主义或保守主义口号。
文化与文明不同之处还在于，技术和商品方面的输入可以不受思想抵抗，只要便宜适用即可。可文化不同。不同文化之间有冲突的一面。任何民族只能吸取适合自己民族需要的文化，因为文化是观念形态，而非工具性的东西。毛泽东在六评白皮书中的《历史唯心论的破产》一文中说，任何思想，如果不和客观实际的事物相联系，如果没有客观存在的需要，如果不为群众所掌握，即使是最好的东西，即使是马克思列宁主义，也是不起作用的。我们是反对历史唯心论的历史唯物论者，应该认识到文明的输入可以夹带文化的输入，但不等于文化的输入。我们不应该拒绝西方文明，尤其是科技文明和制度文明中的某些合理因素，但我们要防止西方腐朽文化的入侵。从本质上说，西方自夸的软实力就是一种文化入侵，因为价值观念是文化的内核。西方输出的所谓普世价值，既具有政治性又具有文化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