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于海南乐东《天池》2012年10月号，选自散文诗集《伴着椰风轻唱》）
回味莺歌海
莺歌海，好浪漫的姓名。
总让我见到鸟群在海空翔舞，清音自天外飘来。
在莺歌燕舞中，蔚蓝渐变为银白。华南最大的海盐田就在海南岛的西南端诞生了。
50多年前，在中学地理课本上，一粒盐舔出了我的向往。
20多年前，在莺歌海边，终于第一次圆了我的梦。
一望无边的盐海，让我的双眼也银光闪闪。
一堆一堆的小山，连绵起伏，让我惊喜难平。
盐工们的古铜肤色，高亢嗓门，跟热带的艳阳一样灿烂。
砧板模样的笠帽下，白毛巾包裹的黝黑脸中，有一掬老妇的笑容。
白花花的盐，成为一个符号，令我切实地见识了莺歌海，和莺歌海人。
正是他们，让整个南方的生活有了味道。
这些年来，每当读图一览莺歌海盐田的美景，每当听到“中国能看到最壮观的落日，最美丽的晚霞的地方”的赞叹，我就在想像中又一次圆梦。
不由得舔着嘴唇，让那个符号长久在心中回味。
在尖峰岭上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发现躺在绿色的怀抱里。
睡得真甜，真香，真宁静，真放心，连梦都没有进来打搅。
推开窗，就走来一座热带雨林。
密密麻麻的浓绿中，阳光都差点射不进去。
只有山风侧着身穿行，只有鸟的歌声在林间走动。
十几个人拉手环抱的古树，和N代同堂的子孙一起成长。
横空出世的藤，随心所欲上天入地龙飞凤舞。
然后，把这一切都倾倒在天池里。
湖水里就盛满蓝天、白云、高山、森林，还有充足的阳光，还有民歌与传说。
我知道眼前的不是梦。
睡着时不作梦，醒来后更不作梦。
我只有使劲地吸着这里的空气。
这些被原始森林筛滤过，被高山平湖浸润过，又把我的肺腑淘洗过的空气。
以便下山后，多少能减去些世间的灰尘。
同一棵腰果树擦肩而过
车子在乐东的村路上奔驰，一棵树走进我的眼里。
友人说，这就是腰果树。
不禁精神为之一振。一股喷喷香、崩崩脆的油酥味在空气中飘动。
可是这棵树的样子太一般了。既不参天伟岸，也不婀娜多姿。肥枝上的椭圆形阔叶也不见有什么特别。
与油炸或炒食的腰果仁大相径庭。
友人只好给我描述它一年的三花三果。我的眼前出现了米黄色的清香，似见到膨大肉质花托的果梨，及附生在果托上的小小的坚果。
让我知道这些长在树上的花生，并不结在树的腰间。它是因坚果形似腰子而得名的。
也并不是所有地方都能生长，只是独特的土壤与气温，才让乐东成了腰果之乡。
就在我同这棵腰果树擦肩而过时，友人说原先的腰果园已消失大半。
困于眼下的效益，它被香蕉林的气势覆盖了。
令我怅然若失。令我猛回头时已追不回它的影子。
我不知，怎样才能再次与它擦肩而过时，不只是见一棵树，而是见到一大片腰果的丛林与果园。
听一个人讲植物的身世
一会儿他是一株香草兰，从内心深处散发蕴藏的芬芳。
一会儿他是一枚神秘果，悄悄把苦辣酸咸都换成了甜味。
是一棵旅人蕉，在荒无人烟的沙漠酿出了甘泉。
是一朵羊蹄甲，在万绿丛中绽放了粉红的鲜花。
是一棵黄花梨，用坚韧的耐心展现了高贵的品格。
是一棵见血封喉，泄露了能致人死命也能治病救人的双重秘密。
是咖啡的香醇，是可可的绵暖，是胡椒的辛热，是苦丁茶的清润，是许许多多知名或不知名的热带饮料与香料，它们广受赞赏的品质，以及少为人知的身世……
我追着他的声音，在亦步亦趋中大开了眼界。
他如数家珍的娓娓道来，如此丰富而具体，准确而生动。
仿佛是这2300多种花果草木的化身。
仿佛他心中，装有一座热带植物园。
或者说，他本身，也是一座热带植物园。
是的，一枚“兴隆热带植物园”的襟章，就挂在他的胸前。
这位帅哥，是一位讲解员。
我不知其名，只记住了他告诉我的，这群来自热带的姓名。
天生幸福的人们
一位姓符的人，给我说他接受了央视记者的采访。
请问你幸福吗？
是的，我姓符。
你全家都幸福吗？
不但我家，而且我们村，甚至我们县，许多人都姓符。
在我们海南，姓符的有几十万人呢。
请问幸福是怎么来的？
天生的呀！我一生下来就姓符了。
而且，还会世世代代姓符下去，永远不会改变。
那么，请问你贵姓？
姓符啊，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
明白了，这次采访，只是他的创作。
我不禁为其聪敏与机智所折服。
为乐观与风趣而赞叹。
我知道，这些姓符的人确实是幸福的。因为幸福——
本来就是一种感觉。
这一天的书店
往日鸦雀无声、水波不兴的书店，一些人突然改变了态度。
蜂拥着，澎湃着，欢呼雀跃。
争先恐后，抢购一位刚刚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的着作。
回到家，才恢复了一颗平常心。
安静下来，以书店的潜规则约定的姿势——
捧读。
或者不读。
西湖畔有条旧书街
一条每周热闹一次的小街。
没有店铺，没有招牌，没有广告招徕，没有标牌指引。
没有开门关门。找不到一个门，到处都是门。
它是露天营业。头上绿树成荫，身边微波荡漾。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海口西湖畔这条僻静的小路，成了一个闹市。
一到周日上午，便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把这条狭窄的小路挤得更窄。静
摆卖的不是什么时尚与新潮，恰恰相反。
旧书，旧报刊，旧字画，旧饰物、古铜钱、老用品……
一本本，一件件，一摊摊，全是灰头土脸。
可见老的旧的东西大有人爱，也许越老越旧的越有人爱。
人们蹲着，弓着，站着，与这些旧物低头相见，低声交谈。
放下身段讨价还价，或看着、听着别人讨价还价。
有沙里淘金的心满意足。有踏破铁鞋后的喜出望外。
没有成交的人，也不是一无所获。
比如我，到这里一逛就是半日，常常空手而归。
只因大街上太多灯红酒绿，更需要到这里接受某些气息的熏陶……
老同学的电话
一个声音，从冰天雪地走来。
到了我春暖花开的海南岛，立即溶化。
竟然还让我猜猜是谁？我一下喊出了他的花名。
这声音太熟悉了，把我唤回40多年前。
他是我的上铺，每晚睡前的卧谈都要取笑、打闹。
互相到图书馆霸位，轮流到开水房打水。
一起打探同窗的桃色新闻，再加上花边悄悄传播。
他还笑说起曾偷偷开过我的糖罐，偶尔把苦涩的日子冲为糖水。
据说人的面孔很难保鲜，但声音却至少50年不变。
老同学的说话有天然的清晰度，它较少混上岁月的杂质。
两张老脸，把话筒越贴越近。
却传来了他的孙儿叫爷爷吃饭的呼声。
空气煞那间停止了流动。
毕竟，当年的时光已流向遥远……
读定安冷泉照
这里竟没有水。因为看不到水。
只看到或大或小或圆或尖的卵石，铺在地面。
看到阳光及树的影子，说着暑热与阴凉。
看到草叶状的小鱼，成群结队地围拢，与人的脚板亲吻。
看到享受着微痒与微醺的人，摆出微笑与微妙的面容。
这里竟没有水。因为看不到水。
水在照片之外，一些叮咚或潜流之声，画面上听不到。
冷泉的名字及它珍稀的疗效，也在照片之外。
其实，似不存在的水，天然地存在。
泡在快乐的脚上。浮在游动的小鱼上。
覆盖在不动声色的卵石与树影上。
荡漾在人们心满意足、心旷神怡的形态上。
它无处不在，却视而不见。
只有在辞典里，才找得到那四个字的谜底。
别哭了，姑娘
不管怎么说，你的痛苦已是旧的悲伤。
无论是昨天，还是一秒钟前刚刚发生。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完全不值得，浪费你新的眼泪。
没有放不下的事情，只有放不下的心情。
即使你捧的是一炷香，只要它的落灰灼伤了你的手。
就不得不立即放下。
不放手，只能是更大的伤痛。
真正该哭的，其实是同你分手的那个人。
还是让他，去嚎啕大喊，去呼天抢地吧。
你失去的，不过是一个不再爱你的人。
他失去的，却是一份深深的爱……
空酒杯
一群酒味相投的人，聚会时自选成了一桌。
酒杯们潮起潮落，一次次见底，一次次斟满。
只有我的空杯子坐在一角，静静地倾听与张望。
我是被他们硬拽到这一桌的。
自知经不起酒精的考验，也就从来不醉，因为从来不喝。
眼前是频频举杯，激情泛滥，滔滔不绝，神采飞扬。
我也很羡慕。羡慕应对如流的风度，与主动出击的勇气。
不过，只能坐在兴高采烈的包围中，泄露我的失意。
在他们强加给我一杯时，推托中，竟把酒洒了一地。
我还是我，总是握不住一只小小的酒杯。
握不住生活的把柄。
台上台下
一位名演员。一座城市的人都认得他。
唱的比说的悦耳，说的比唱的好听。
说的是我们的语言，说的又不是我们的话。
只隔着一米多高的台子，却相差山高水远。
演的那些幸福故事，与台下格格不入。
如今退休了，才与台下打成一片。
在早茶馆，在菜市场，同鸡毛蒜皮一起见面。
心中有喜怒哀乐，脸上见阴晴圆缺。
说着我们的话，说出我们的心。
下了台的人，跟台上就是不一样。
风雨日
台风一旦改姓强字，暴雨就泛滥成灾了。
天地都变了颜色。大街泪流成河。楼房成了孤岛。
停课，停工，停业，所有考勤簿自动丧失了打叉的功能，显示出温情的一面。
几乎所有人都做到了不湿鞋。因为不出门，更不到河边走。
一些为了让生活照常运转的人，出门时鞋也不湿，光脚淌水，鞋拿在手里，
宅在家里的人，有冰箱与菜篮，总可以顶个三日两夜。
与电视、电脑、电话、电灯为伴，不会形影相吊。
万一停电，有腊烛与油灯，照样点亮原生态的日子。
手机中，也会传来远方跋山涉水的问候。
如果收音机尚在，还能配上一些动听的音乐。
门缝与窗隙，不时挤进一些劲歌或地方戏，唱响隔楼相望的心态。
一家人难得地团聚，交流一些爱与被爱。
小孩子一下子变乖，听妈妈讲着过去，或爸爸讲到未来。
风雨再疯狂也总是会过去的。天灾总是比较容易抵御。
城市的伤痕，会很快抹平。
污泥浊水，会从排水沟与下水道流泻出去。
经过洗礼，无法走动的大楼与树木，格外新鲜。
随处走动的微风，和重新走动的人，都亲切起来。
城市之光
夜幕把城市包围，灯色又把夜色覆盖。
灯在城中，城在灯中。
五光十色，异彩纷呈，亮如白昼，美胜白昼。
霓虹在大街跳舞，瀑布在空中欢唱。
把一座城打扮得灿烂辉煌。
所有想炫耀的，全都喊了出来。
所有需掩盖的，全都——
默不作声了。
老爸的新衣
一件新潮穿在身上，把老爸60多圈的年轮减去了一半。
走在街上同潮流一起涌动，站在花丛与花朵一起光鲜。
并不是老爸想赶新潮，他更舍不得去购买新潮。
这件衣服，本来就不是他买的。
儿子的新衣刚穿一两次呢，就想腾出衣柜挂新的时髦了。
问：“爸爸，这件衣服您要不要？”
当然要了，难道把它丢掉？
老爸捡了儿子的衣服，就像过去年代，儿子捡老爸的衣服一样。
开始还有点别扭，渐渐就习以为常。
习惯成了自然，自然也成了习惯。
不会有讨论会。围拢过来的，都是温暖的目光。
一片树叶，随风从空中飘下，也在他身边转了几圈。
才肯落下地来。
老爸与车
从儿子的车上下来，老爸顺手把车门关上。
“砰！”声音太猛，让两朵笑容速冻了。
车子很新，儿子刚买的。
老爸老了，已年逾花甲。
“轻一点嘛，车子会撞伤的。”
儿子嘟囔了一句，老爸没有回音。
是的，自己的新车，当然会心痛。
不过，年轻的风，不知道秋叶的感受。
其实自己的老爸，也会撞伤。
也会心痛。
夜的对峙
一盏昏黄的路灯，站在小巷的尽头。
黑压压的夜，把整条小巷包围。
把所有的旧屋新楼包围，似乎要把整个世界包围。
当然也把这盏弱势的灯，团团地围住。
但是，终不能把它扑灭。
这盏灯拚尽全力，发出自己微小的光芒。
它无法，也无力把夜幕撕破。
至少，它可以把自己照亮。
强大的夜，弱小的灯，就这样对峙。
谁也不能战胜谁。
谁也不能取消对方，暂时的——
存在。
拖着影子走路
匆匆赶路时，影子紧紧跟着。
我走多快，它也走多快。
我停下来看它，它也停下来看我。
我跑起来，它以同样的姿态与速度，跟着跑步。
总甩它不掉。
我知道，阴影总会有的。
到处都会有。
这时候，离中午还远呢。
就等太阳站到正中。不管阴影愿不愿意，都得——
消失。
公交车培养了我的耐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