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永远也忘不了婶婆用来卖雪糕的那辆小车。那辆小推车的左轮比右轮要小一圈，推起来会向左偏，即便是直直地走，也要不断修正路线。
婶婆把小车停在电影院前面，小孩子们就会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向婶婆要不同颜色口味的雪糕。
“阿婆，我要草莓的。”
“我也要一支草莓的，还要两支西瓜味的，我要袋子装起来。”
他看着婶婆忙着满足小朋友们的要求，然后乖乖地站在一边帮婶婆数好零钱。
记得有一天，一个貌似电影院附近的孩子头也来买雪糕，他黝黑的拳头按在婶婆雪糕车上洁白的棉被上，留下了一道道泥印。
“大婶，给我来个西瓜的。”孩子头在棉被上蹭了蹭他浓黄的鼻涕。
婶婆赶紧给他翻找着，结果却只有一张带有歉意的笑脸：“今天没有了，要不来一支山药的？”
“不要，你再找找。”孩子王一口吐沫吐在姨婆脚边。
“真的卖完了。”姨婆道，“你拿着吃吧，不要钱。”
孩子王一脸不情愿地接过姨婆手中的山药味雪糕，走开几步，咬了一口：“呸，难吃死了。”
手一松，山药雪糕掉在了泥土里，侧面画的卡通笑脸还带着水汽，孩子王一脚踩了上去。
他惊惧地扭头看婶婆，婶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唯有眼神中带着难以名状的悲伤。
孩子王正走着，左肩突然被拍了一下，回头看身后无人。孩子王嘟囔着转回来时，右脸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勾拳。
他趁着孩子王身体向后仰，扑上去把对方压在地上，左一拳右一拳地击打。
孩子王的口鼻很快渗出了鲜血，而且刚才倒下的时候后脑勺也磕破了，身下的黄沙地被血浸透，混出了一种令人不舒服的黑色。
不顾婶婆在身后哭喊，他从孩子王的身上爬起来，捡起来那根混杂着砂石的山药雪糕，一点不剩地塞进了孩子王的嘴里。
那天，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跟人打架，他之前从不知道自己有这种天分。
后来他没考上高中，婶婆送他去参军，在快要出县城的小路上，他听见婶婆一直在喊他的小名。
十几年过去，太久没人叫过他的小名了。
“我的……名字……”他口中喃喃道，干裂的嘴角和背上的灼烧感让他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
“早上好，A0。”一个机械的声音从他的左边想起。
A0？这是我的名字吗？他摇摇头，使劲抓取着最后的记忆。
他只记得最后的时刻，正在跟着一个十人特别行动组，在弥天的大雨中翻过306军工厂的围墙，寻找并刺杀一个叫做风昂的男子……难道，难道自己是唯一的幸存者？
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他艰难地移动着头颅，看着周围的布置。
此时，他在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正中央，房间刷成了纯白色，他躺在一张牙医常用的那种手术躺椅上。
周围看不到什么器皿和工具，只有粗细不同的金属软管从地面穿出，连接到躺椅上。
“我口渴。”他的嗓子是沙哑的。
“好的，A0，请稍等。”身边的身影似乎到旁边汲取了什么液体，他听见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嗖嗖声。
身影终于转到他的正面来了，他睁大了眼睛，这是一只巨大的机械飞蚊，潮湿的口器正滴滴答答流着水。
“A0，请张开口，我即将喂你喝水。”飞蚊道。
“……”这平时万难遵从的指令，在炙热干渴的喉咙下没有遇到抗力，他闭上眼睛并张开了嘴。
一股甘甜的液体刺入他的喉咙，他尽量不去想这液体的来源。
“我在哪儿？”恢复了一点点活力后，他睁开眼向飞蚊问道。
由于这喂水的行为，他暂时认为面前的飞蚊是友好的。
“这里是培育室，A0。”飞蚊道。
“培育室？我在这里做什么？”他的声音还有些虚弱。
“A0，这是机密信息，我没有被授权告知你。”飞蚊道。
“跟我一起来的人呢，有没有活下来的？”他换了个问题。
“A0，这是机密信息，我没有被授权告知你。”飞蚊重复了一遍，连音调都没有改变。
他缓缓地坐了起来，突然像被一道闪电击中般动弹不得。
那果然不是梦，他在从306厂围墙下跳下来不久，就触发了地面上的机关，巨大的圆锯锋齿凌空飞来，把十一个人的特战队斩得七零八落。
他当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左手齐腕而断，飞了出去。
现在接在他手腕上的，早已不是他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那只手，而是一只钩爪……就和面前这飞蚊的六只钩爪是一样的。
而最让他感到恐惧的是，这并不是一个装饰品，这只钩爪以他难以理解的方式和他自己的身体联结在一起，正在随着他的意志自由行动着。
“A0，你怎么了？”飞蚊像是感受到了他的不安。
“我的手！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喊道。
“你已经被转化了，A0。”飞蚊道，“今天起你就是风昂的助手了，你的人类身份将会有非常大的助益。”
“如果我不同意呢？”他迅速地向周围扫了一眼，并没有发现房间里有任何出入口。
“完全可以。”飞蚊迅速地回答道。
这时，他才想起了“转化”究竟指的是什么，他一把掀开了盖在身上的白布。
原本是结实腹肌的位置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透明的圆球，深黑色的液体在他体内奔流而过，看得一清二楚。
“A0的身体已经被能量化了。”飞蚊道，“A0每24小时必须回到这张椅子上补充能量，否则A0仅剩的脏器也会衰竭。”
“如果我不同意帮风昂做事，风昂就会切断我的能量让我死是吗？”他问道。
“A0，这是机密信息，我没有被授权告知你。”飞蚊再次重复。
飞蚊从墙上摘下一块平板，缓缓地将其递在他的手中：“这里有你需要了解的关于魂丸的信息，请验证身份并阅读。”
他拿着这块光滑的平板，上面有幽幽的一点绿光，他用右手按了一下那个绿点，平板上快速幻化出了一个轮廓。
他认出了这个轮廓，这是一个钩爪的轮廓，看来是之前验证飞蚊身份用的。
带点迟疑的，他把自己左臂末端的钩爪按在了平板上。
“嘟”地一声后是一个语音提示：“请报出用户识别码。”
他沉默了良久，终于回答了这个提示：
“我是A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