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帝都的路程，小粉背上的羽毛，一路几乎都是湿的。
灵兽很多时候真得比人还敏感，每每感觉到我默默流下的眼泪，小粉都会偏过头用嘴轻轻摩擦我的背部，似安慰般低鸣。
并不着急赶路，用了将近六天的时间，我们才重新回到帝都。
六天的时间，足够我重新调整情绪，足够我掩饰起所有的悲伤。
接近帝都城门的时候，小粉突然在上空兴奋地徘徊，逆着风我朝下看去，心跳突然一滞，城门上，立着一个熟悉的玄色背影。
抱着小粉的手，不自觉收紧，小粉也感觉到我的急切，一个低空滑行，降落在城门上方。
我已经找不到词语来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只觉得一种奇怪的急切，我想快点触摸到那片玄色，否则，我会以为这一切是梦幻的泡影。
越靠近，动作却越跌跌撞撞，就要触到了，脚下却又是一晃，一双结实有力的双手牢牢扶住我。
眼神撞见那健康的小麦色肤色，感觉到那活生生的温热，我才敢抬起头，眼睛对上那上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我终于忍不住抱住眼前的人。
“左阳......”
虽然是预料中的结果，但仍旧有难以名状的喜悦与激动，我轻轻唤出这个名字，将脸深深埋在左阳胸前，就让我这么抱着他一会儿，不要让他看见我那软弱的泪水。
“是我，我回来了......”
我听到左阳低低的细语，还是那样温柔的声音，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就好。
“晓芬，你......你是不是......”
知道他要问什么，脑海中似乎又浮现那个白衣胜雪的背影，我猛得摇摇头，手不自觉抓紧左阳的衣服，“没有，什么都没有！不要再提起那个人......”
左阳叹息了一声，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我搂得更紧。
后来，我才知道，左阳自复活的那一日起，便每天在城门上等我，就如我当时执着地守着他的尸体一般。
我不是没有察觉到，左阳临死前那番深情的告白，一路上小心的掩饰，我知道，左阳对于我，是真得动了情。
因为有了这个认知，再加上西茗的右臂重新长回了，洛七夜的左眼也恢复了，虽然不再是淡金色的神之眼，但对我而言，只要他能拥有一双完整的眼睛就很好。
所以，我更加坚定了回二十一世纪的决心。
那天回来后，我就发现，我的衣兜里莫名其妙多了一张纸片，打开，上面是三个张狂疾劲的词：七月三十日，暗井，家。
是叶傲天的字，如他一样狂傲不羁，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放进来的，但我知道他要传达的意思，原来，暗井就是通往二十一世纪的通道。
我依然每天都呆在帝都，帝都没有如我们预料中那么混乱，鬼族出其意料的沉寂。自从六重封印打破后，鬼族就突然收敛了那些可怕的袭击，人界似乎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平和，但我知道，这是暴风雨降临前的短暂平静。
洛硥威似乎在一夜之间老了很多，洛七夜不再唤他父皇，他也很少出现在我们面前。
本以为他那愚蠢的敬神之心会因为他的愧疚而消减一些，但洛硥威却仍旧成为了那个扼杀我们最后希望的人。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我想要珍惜这为数不多的日子，却不知从何做起。终于，时间还是不偏不倚地晃到了七月三十日。
没等我去向大家告别，我却在一大清早，等来了一个满腔愤怒的左阳。
当我听到门外猛烈的敲门声时，我其实是清醒的，因为我一整夜都没能睡着。
打开门，看到的却是左阳一脸的愤恨，以及那双冰蓝色眼眸中令人心碎的疼痛。
“告诉我，你是怎么换回我这条命的？”
听到左阳夹杂着痛楚与愤怒的声音，我瞬间意识到，他知道了。
“告诉我，你到底是用什么交换的这条命？”左阳狂啸着，紧紧捏住了我的双肩。
透过他的肩膀往后看，我看到一脸淡然站着的洛硥威。
“左阳，你听我说。”我举起双手抬起左阳痛苦的脸庞，让他注视着我，我尽量使自己感觉平静地说道：“你不要听某些人乱说，不管你是怎么复活的，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是啊，我现在很好，虽然灵魂是与叶傲天交换了，但叶傲天却没有立刻取走我的灵魂。我想，即使是十年期限到了，叶傲天也未必回来取走我的灵魂，他，似乎已经准备放我走了。
“真的是好好的吗？”洛硥威幽幽的声音飘过来。
我有些气恼地瞪向身后，不等我开口，耳边却响起另一道愤怒的声音：“你到底想怎样？不要以为，我们有血缘关系，我就能容忍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无耻行径！”
是洛七夜，他的个头已经超过了洛硥威，洛硥威的表情一瞬有种破裂的感觉，无力的苍白在他脸上尽显。
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洛硥威紧握的拳头松开，他突然笑了，继续说道：“你的眼睛和西茗的右臂，可是李姑娘用自己的身体换来的，小七，你觉得父皇应该如何报答李姑娘的恩情？”
咚的一声，洛七夜的拳头毫不留情地打在洛硥威的脸上，洛硥威毫不反抗地跌落在地。
洛七夜还要上前，却被沉默许久的西茗一把拦住。
洛硥威擦擦嘴角溢出的鲜血，说道：“既然觉得气愤，恼怒，就该去为她报仇！”
“洛硥威，你疯了！”我终于忍不住冲过去，我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突然有种想把眼前的人撕成一条一条的感觉，我盯着洛硥威一字一顿地说道：“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有些事轮不到你来插嘴！报仇？我不需要这种东西，收起你这副恶心的嘴脸！”
“呵呵......咳咳......”洛硥威一边笑，一边咳嗽，他眼神向我身后微微一转，淡淡地说：“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我回头，我房门前已经空荡荡的一片，左阳在我们说话那阵，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到底跟左阳说了什么？”我吼道，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洛硥威却看向西茗，笑着问：“你不是很想带神女去净谭吗？现在时机已经成熟，带神女去净谭，就能召唤出天神，恢复神女的法力，就能复活你的母亲。”
“混蛋！”我忍不住骂出口：“你明知道不可能......”
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我猛然闭上嘴，双手更加用力的抓紧洛硥威的衣领，却不敢抬头去看西茗。
我听到慢慢靠近的脚步声，低垂的目光甚至可以看到那双近至眼前的黑靴。
“是这样吗？”西茗淡淡的问话。
“对不起。”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三个字。
许久的沉默。
“洛硥威，你行！你真行！我怎么会有你这种......你这种......”洛七夜带着凌乱的吼声。
洛硥威的身体似乎抖了一下，他突然盯着我说道：“左阳已经去净谭了，如果不想他死，就快跟着去！”
听到这话，我愣了一秒钟，瞬间反应过来，立刻起身准备追过去。
“等等！”洛七夜突然叫住我，他冷冷地看了一眼洛硥威，说道：“这也许又是他的一个陷阱！”
洛硥威的脸上闪过一丝苦笑，他别过头淡淡地说道：“七月三十日，是鬼气最弱的时候，只有在这一天，才能将天神召唤出。神女能从异界来到这个世界，是因为只有神女才能召唤出天神。如果有人先神女一步到了净谭，即使是大天神的容器，也会因为承受不住那股强大的神之气而心爆而死。我跟左阳说，如果要报仇，就去净谭召唤天神，成为大天神的容器，就能将鬼族完全毁灭。”
洛硥威看了我一眼，又道：“如果你现在还不去，左阳会因为承受不住神之气而死的，你自己抉择吧。”
我突然有种异常的冷静，我望着净谭的方向低语道：“不管我去不去，都救不了左阳。”
如果我去，左阳必定会被大天神强行占据躯体，如果我不去，左阳又会心爆而亡。
洛硥威，还真是能把我逼上绝境。
“不，还有希望。”洛硥威接了我的话，他轻轻说道：“大天神的容器，不似其他神的容器，必须要得到容器自身的许可，大天神才能占据他的躯体。如果，你能说服左阳，兴许......”
“如果不能呢？”我问。
“如果不能，我们所有的人都会变为容器。”
沉默了几秒，洛硥威又继续说道：“七月三十日，不仅是召唤神的日子，也是圣战的开幕之日。一旦大天神占据了自己的容器，就是向所有的神和鬼下达了信号，一瞬间，世间将不会再有人，有得只是装着神或鬼的容器。”
我的心脏猛然收缩，让我有种不真切的震颤。
我终于明白他让荒村带给我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决定要走，就要走得干净利落。
因为心里有惦念，所以即使到现在，仍旧会这么犹豫。
前边是通往净谭的路，后面是通往暗井的回家之路，要如何抉择？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会支持你，听从自己心底的声音，不要被情绪左右了自己。”
我抬头，西茗双手环抱胸前，斜倚在旁边的一棵树上，他的神情是难得一见的轻松与怡然。
听从心底的声音？
曾经也有一个人这么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不，严格来说，叶傲天并不是人类。
听从自己的内心吗？可是，我心底有什么声音？
猛然抬头望向前方，我不想让大家沦为行尸走肉般的容器，我也不想左阳死。
“一起吧。”
在我踏出第一步时，西茗幽幽的声音响起。
我点头，快步朝净谭的方向跑过去，说谢谢，似乎显得过于苍白无力。
洛七夜很快就找了一条船，一路快速地摆渡，跟左阳之间虽隔了很长一段距离，但至少，我还能看见他。
眼见着左阳上了岸，我不禁更加焦急地挥动手臂划桨，左阳，等我，一定要坚持住。
虽然内心很急躁，但还是能感觉到那股越来越浓烈的不安与害怕，那种梦幻般的场景，熟悉的闪烁。
大天神，久违的感觉，这次真得要见面了吧，芕飖。
船还未靠岸，我就撂下木浆先一步从船头跳上小岛。
这座叫净谭的小岛真得跟暗井一般的大小，一样的标准圆形，一样充满着未知的神秘气息。
放眼望去，及膝的青草绿油油一片，连头顶的苍穹都与其他地方不同，那么的明净，蓝郁。
眼见前方因风吹过，而时不时隐匿在草丛中的玄色斑点，我神经一紧，拔腿就跑过去。
左阳蜷缩着身体，趴在草丛中，眉毛挤成一团，看起来很痛苦。
我冲西茗和洛七夜喊道：“快，带他离开这！”
刚想拽住他的胳膊，却反而被左阳先一步抓住手，明明已经那么痛苦了，可他还是强忍着说道：“不！天神，就要降临了！”
又是一阵风刮过，虽然是暖的，我却有种坠入冰窟的感觉。
“你......你已经召唤了天神？”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左阳，终究，洛硥威还是留了一手，他没告诉我们，他把召唤的咒语告诉了左阳，左阳已经召唤过了天神。
“左阳，听我说！不要让大天神占据你的身躯，你不能点头！你要拒绝！要拒绝！”我抓着左阳的双肩，近乎失控地吼道。
“来不及了......我已经同意了......”
随着话音的落下，左阳冰蓝色的眼睛光芒一闪，瞳孔内的金色由一个点越积越多，渐渐变成团金光，那冰蓝色逐渐变淡，不到两秒钟的功夫，那清澈的冰蓝色便被完全吞噬。
左阳的眼睛猛然眨了一下，再次入目，已经是一双闪着锋锐光芒的金色眼眸，左阳脸上露出一抹典雅淡淡的笑。
“戟，终于再见面了。”
虽然还是作左阳的声音，但那无形中慑人的气势，完全是一个陌生人。
我握着左阳的手恍然一放，一瞬间，天地仿若变了色般，眼前滑过一片金色。
那熟悉的厮杀声，无数次出现在我梦中的那些战场，面前，仍旧是那个一直背对着我的金色背影。这一次，他终于缓缓转过身来，这一次，我也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除了那双金色的眸子，是一张与左阳相差无几的脸！
他冲我淡淡一笑，慢慢伸出那双修长高贵的手。
脑海中突然出现一道绵远悠长的声音，似沉睡了许久：厌倦了吧，厌倦了人世间的生离死别了吧，厌倦了人世间的尔虞我诈了吧，睡吧，安心地睡吧......
为什么，这声音让我觉得那样熟悉又陌生？
为什么，我会有那么强烈而无法抗拒的困倦？
为什么，有种将永远陷入黑暗的感觉？
睡吧，安心地睡吧......
是谁？谁在说话？
另一股奇怪的气息在我身体里流窜，当最后一丝清明用尽之时，我突然意识到，这个不停在我耳边喧嚣的声音，原来就是我自己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