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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得失之间

安毅刚刚从中院走入大堂,立刻看到师部通信参谋徐少校风尘仆仆地大步入内,尹继南陪在他身边一脸的严肃。

徐少校给安毅敬礼,从随身公文包里取出一份信函递给安毅:“安团长,这是总司令部侍从室的公函,发到师部要求立即转达到你手里,师长亲自面交于我吩咐快马送来。”

安毅接过信看了一下加盖侍从室印章的封口,笑容满面地请徐少校坐下喝茶:“半个月都不见老兄了,你都在忙些什么啊?”

“别提了,老哥我和军需主任老邝他们跑了一趟长沙,原以为能接收到一批从广东运来的战地通信器材,可等了十天最后空手而回,全他娘的都给唐生智那孙子先下手抢走了。听说唐生智那孙子打定主意要把他的第八军扩编为四个军,所以什么东西经过他的地盘都要被剥层皮。”

三十二岁的徐少校毕业于上海一个私立工科学校,不是军校系统出身,所以从军日久,劳苦功高,至今仍然是个少校。他说完连喝几大口茶,放下茶杯指指杯里的茶叶:“好茶,比师座喝的茶还要好啊!这一点我佩服你,从不亏待自己的弟兄,就连自己手下的兵也吃得比其他团的连排长好,有什么好东西你也从不藏着掖着,不像你的一期、二期师兄们那么小家子气。好了,没什么事情我得回去了,晚上还要开会呢。”

安毅站起来拉住徐少校的袖子,招手叫过勤务兵低声吩咐:“去,到老常那里拿两包茶叶来,就是上午周老伯托人送来的那种……老徐,你等会儿,我知道你爱喝茶又时常熬夜,等会儿带两包回去尝尝鲜,和刚才你喝的一样,都是本地乡绅送我的。我也不知道茶叶的好坏,随便喝着解渴,就算是好东西也让我给糟蹋了。”

勤务兵很快提来个精美的小布袋交给安毅,徐少校从安毅手里接过来,轻轻叹了口气:“那我就不客气了!小毅……你这人啊,表面嘻嘻哈哈的像是挺机灵,其实你心里太过实在了,从没见你为自己争取过什么利益。

“以前的事情就不说了,只说这次南昌战役,你们团战绩最好,从策反到联合阻击再到顶住冲击成功合围,一系列眼花缭乱的漂亮行动都是你们在唱主角,可最后功劳全都跑到别人头上去了。

“现在其他各团进驻南昌城里吃香的喝辣的,你却在这个小地方帮人家辛辛苦苦训练士卒。城里那帮人个个看你年轻实在都有意无意地欺负你,其实明白人谁都知道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无论比打仗、训练、为人,我们一军各团谁敢说比得上你……唉!不说了,就连师座都觉得对不起你,我来之前,他还说明天开完会就到你那里蹲几天,看看你有什么实际困难,能帮上点忙就尽量帮。

“这段时间你要好好琢磨琢磨,趁休整期间能待在总部身边,有什么困难和要求你就大胆提出来,千万不能总是付出没有收获啊,那会寒了手下将士的心的!”

“谢了老哥,小弟记住了,要是你不忙,小弟真想和你喝一杯好好聊聊。”安毅感激地笑了笑,把徐参谋送上马,与尹继南一起目送他和警卫骑马远去这才回到大堂。

安毅看完简单的信函,递给了一旁的尹继南:“上面除了明天上午九点校长召见之外,什么也没说,这是怎么回事?按理说校长要找我谈话基本都是在晚上十点以后的事,怎么会在他最忙的时候召见我呢?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奥妙?不会只是要咱们递上暗堡构筑的技术报告这么简单吧?”

尹继南收起信函,吩咐副官存档,转向安毅颇为担忧地问道:“刚才听老徐话里似乎有别的意思,只是他没说透,我总感觉是不是咱们又要吃亏了?”

“这个节骨眼儿上,吃亏是肯定的,除非咱们几个都是庸人,一无所获,一无所有,人家才不惦记你,否则谁不盯着你啊?

“咱们辛辛苦苦赚下这份家底,吃了多少亏才换得优势的武器装备,又付出了多大代价才初步建立起一些关系,这些谁都不管,只看到你得了多大好处。欺负咱们资历浅、年纪轻,这是肯定的,至少在未来两三年之内咱们还得忍着。

“好了,这些郁闷的事情不说了,吃亏是福!越是吃亏,咱们就越要做出一番事业来,不能因为吃亏而怠慢了训练和学习,否则日后连翻本的机会都没有。”安毅摇头无奈地苦笑一下。

尹继南也只能点点头:“吃饭吧,吃完饭我和你好好整理一下这段时间断断续续书写的材料。明天你就得亲手交给校长了,可不能出丁点儿差错。”

次日上午,辛苦了大半夜,只睡了四个小时的安毅和顾老二换上干净的军装,骑上骏马早早离开驻地,赶往北面的南昌城。

进了城,两人直奔百花洲畔的原北洋水师学堂,蒋介石今天要在这里接见安毅。

安毅走进简朴的学堂大门,看到曾扩情便快步迎了上去。曾扩情领着安毅走过长长的回廊,拐过中门进入南面的幽静小院,一栋别致古朴的小楼映入眼帘。曾扩情边走边低声告诉安毅一些事情,把安毅领进小楼后悄悄退出,叹了口气,走到草地上与王世和低声交谈。

听安毅报告完毕,蒋介石接过安毅双手递上的整齐材料,翻阅了几页,满意地摘下眼镜,从书桌后面踱出来,向安毅介绍端端正正坐在一旁软沙发上喝茶的年轻少将:“来来来,安毅,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三师的涂思宗副师长,你应该知道的,坐吧,都坐下,慢慢谈。”

安毅礼貌地立正敬礼,等蒋校长坐下后才端正地坐到偏沙发上,心想,这位年方二十九岁的三师副师长,虽没见过,但早就听说此人同样是出自原先的粤军,曾担任过一军十四师四十一团团长、三师七团团长,在松口战役中战绩突出提升为副师长。只是安毅不知道今天在这儿见到他是什么意思,心想既然来了就好好等待吧,反正很快就会见分晓,因此也不急不躁恭敬礼貌地静候指示。

蒋校长接过机要秘书陈布雷递来的水杯,喝了口白开水,和气地说道:“安毅,这次南昌战役,你部打得很好,我很满意。目前各师都在紧张统计战报,很快就会呈报上来予以嘉奖。涂副师长对你部的成绩很感兴趣,你就简要说说吧,我也很想知道,你是怎么能够俘虏到四千二百多人的。”

安毅心里一阵激灵,立刻决定将大部分实情说出来:“遵命!我部在此次战斗中顽强作战,特别是在战斗中牺牲的高智华将军所部的大力配合下,取得了歼敌两千二百余人,俘虏敌军四千二百四十一人,缴获战马一百三十五匹,两千余官兵一路追击缴获军资折合现洋三万二千元。武器方面,缴获美制轻机枪二十挺,六点五口径的日本步枪一千五百支,七点六二口径的俄制莫甘枪四百支,德制武器只有七百支左右,其中两百多支是短枪,汇报完毕!”

蒋校长非常满意地笑了。天庭饱满、文质彬彬的涂思宗惊讶地望着安毅,实在难以相信安毅部的战绩如此出色,而且竟然还记住了所有缴获数字,就连折合的三万二千元缴获也如实说了出来,不禁对安毅到来之前蒋校长的介绍深以为然。

涂思宗严肃地问道:“安团长,你部俘虏的四千二百余人如何处置?”

“报告长官,属下根据我军征兵规范,对四千余俘虏进行严格细致的甄别和体格检查,严格按照规定核实每一个俘虏的身份和具体情况,经过两轮的挑选并充分尊重被俘人员的意愿,将其中六百名官兵补充进我团各营,将两千三百八十人编成两个暂编团,由我团教导队官兵和俘虏中自愿归附的军官负责管理,从昨天上午开始进行例行的军事训练。剩下的千余人因吸食鸦片、体质虚弱、顽固不化以及自愿解甲归田等多种原因,已于昨日上午给他们每人发放两元路费予以遣散。”安毅一边回答,一边心里终于明白这个板着脸不好说话的涂少将的真正来意。

涂思宗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如果本人奉命于明日上午调走这两个暂编团,是否能在一个上午时间内完成交接?”

安毅正色回答:“不需要一个上午,三十分钟就行了。”

经验丰富的涂思宗立刻明白安毅话里的意思,板着脸道:“补充一点,我是要他们全副武装之后才调走,需要多长时间?”

安毅痛苦地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低声回答:“长官,属下只能给这两千三百八十弟兄装备日本枪和俄国枪,因为属下的补充团与其他兄弟部队的装备不一样。属下从建立起二师直属工兵营第三连开始,一直使用各主力团淘汰的德制旧装备,后来属下用自己的钱买回一批德制98步枪和驳壳枪,并在爱国富商欧耀庭先生的资助下逐渐装备齐一个德制武器的连队。属下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德制武器质量好、精度高,同时师部也有一批库存的德制武器或者同样的国产仿德制武器,能保证属下的连队不缺枪和子弹,战场上也容易缴获容易补充,自北伐以后延续下来直到现在。所以,缴获的那七百支德制长短枪请允许属下保留下来,装备下属各连排的新弟兄。”

“安团长,我不需要解释,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涂思宗严厉地说道。

安毅心中无比的痛苦,再次深深吸了口气:“对不起长官,属下现在回答你的问题,只需一个小时,即可装备完毕并完成整个交接工作。”

涂思宗不可置信地看着安毅:“有这么快?”

“报告长官,如果是属下的老兵,一半时间就足够了,原因是我们的训练方式不一样,训练的强度也不同,属下的两千多弟兄没一个蠢材!”

安毅虽然语气平静,脸色如常,但显然已经动怒了,意思很明显,你做不到我这样,你就是蠢材。

涂思宗听了这话惊愕地看看安毅,最后转向一直没有说话的蒋校长。

蒋校长忍不住哈哈大笑:“南垣(涂思宗字),见识了吧?见识到我的好学生是怎样的了吧?哈哈……”

面对颇为惊讶的安毅,涂思宗露出了微笑。蒋校长则更为满意安毅的锐气和诚实,在他的记忆里,只有两个下属如实汇报过缴获多少物资和钱财,安毅做到了,还有一个就是他刚刚通报嘉奖过的李仙洲。

在蒋介石的示意下,涂思宗从边上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第一军军部文件,和气地递给安毅:“安团长,在广州的时候,我就听任公(李济深)不止一次夸奖你,今日有幸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安毅勉强挤出几许笑容,站起来双手接过公函打开,看到竟然是军部直接下达给自己补充团的文件,连忙细细阅读。原来眼前的涂思宗此时的真正身份竟然已经是新编的第一军二十二师少将师长,上峰将高智华的三千部下和自己的两千多俘虏合并,再加上涂思宗原有的一个团人马组成了新编的二十二师。

令安毅不解而又恼火的是,文件要求自己有多少改编后的官兵调出,就必须装备多少支枪随之调出,等于是这一纸文件就把安毅所部弟兄们辛辛苦苦得来的缴获完全剥夺了,而且明天上午就得完成交接。

心里有所准备的安毅借着反复阅读文件的机会,强忍住心中翻腾的怒火,不动声色地收起文件,放入随身的公文包里。

蒋介石一直在默默注视他的表现,看到安毅要告辞,便挥挥手让他坐下,反而是点点头允许心满意足趾高气扬的涂思宗离开。

待房间里只剩下二人时,蒋介石才关心地问道:“安毅,你怎么还用这种老式的公文包?不是给你们校官都配上新式的手提公文包了吗?”

“学生习惯用这种背带式公文包,骑在马上方便,而且不需要叫一个人给自己提包。不瞒校长,自从扩编之后学生的文书兼副官已经下连队锻炼去了,学生至今仍未配备副官。”安毅如实回答。

蒋介石颇为感叹地点点头:“你总是让我高兴,在昨天的招待午宴上,不少外国朋友向我询问模范营的团长安毅,我很自豪。这足以证明模范营已经成为我们北伐军中一面耀眼的旗帜了,因此,今天我借这个机会告诉你,模范营这面旗帜要永远保持下去,不能以其他番号来代替。无论将来属于哪个军哪个师,这个营都必须叫做模范营。”

“感谢校长的鞭策与栽培!”安毅感激地说道,“校长,学生有一事相求,不知校长能否有时间听学生简要进行汇报?”

蒋介石欣慰地点点头:“慢慢说,我们师生之间不用客气!今天我特意推迟了一些事务,多留下十分钟给你,就是想听听你有什么话要说。”

安毅挺起胸膛诚恳地说道:“校长,自从北伐以来,学生所部都是一次又一次调出人员、装备和器械,累积下来早已超过自身所拥有的官兵数量。此前唯一一次获得补充,还是在咸宁大营分配下来的二十二名新兵,其中大部分都是养马的。

“每一次看着自己朝夕相处的老兄弟被调走,学生心里都无比难过,因此,学生衷心希望能拥有一个相对固定的编制,以保证学生的这个团拥有一定的战斗力和持续发展的能力。至于超编部分,属于为各团各部训练的兵员,学生将一视同仁责无旁贷地予以最好的训练,可总是这样把学生的军事技术骨干和经验丰富的老兵一批批抽调走,学生的队伍将会每况愈下,难以为继,而且会严重挫伤中下级基层军官们的自尊心和积极性,请校长明察!”

蒋介石连连点头:“这件事我早听说了,王世和、曾扩情、俞济时甚至陈布雷等人都在为你鸣不平,说你那些教官和学长上司做得太过分了,带兵不行,打仗不行,争权夺利却比谁都能干。反观你呢,总是咬牙忍受,说得好听一点是顾全大局,说得不好听,是你资历尚浅无法拒绝。

“这些情况我都知道,既然你现在把自己的困难和真实想法说出来了,我就把这段时间考虑到的一点意见告诉你。鉴于你们所作出贡献、突出的战绩和楷模作用,我将在今晚一军的整编工作会议上提出建议,建议一军给你个二师独立团番号,将你们的全团官兵人数定位三千五百人,优先保证供给和军饷。

“如此一来,既能保证你们发挥突出的战斗力,又能为各主力团培训合格的士兵甚至士官,特别是你们提出的特种作战理论,很有见地,出于保密的需要,还是按照你们的意见冠以警卫连的称谓,但是这个连可以拥有一个营官兵人数,也可以像你们的另一个做法一样,多一个教导队的番号,怎么做更能保密就怎么做。

“你回去之后,马上做个方案送到我这里,我不干涉你们的意见,但记住必须保留‘模范营’这个来之不易的光荣番号。方案做好后由我来为你签字,你们在实战中的探索性实验是非常有意义的。”

“感谢校长栽培!学生定会全力以赴,绝不辜负校长之期望!”安毅站起来激动地回答。

蒋介石缓缓站起,满意地看着安毅,随即叹了口气:“如果我的学生都能像你一样,我这个校长也不用这么操心了。最近,各军对我们黄埔分下去的见习官都有不同程度的意见,特别是第七军,上下意见不小。因此我准备把这些人都叫回来,好好训示之后分到一军各部,到时候很可能你的团会分进去多一些,有你们这个表率作用我放心。

“好了,今天暂时谈到这里,下去后有什么实际困难你可以直接来找我。你们一军现在分成两个部分,一半在江西,一半在福建,中间的协调问题还需要我来操心。”

安毅立正敬礼:“学生记住了!”

走出小楼,安毅发现边上的侧室里已有几批客人在等候蒋介石的召见。能和百忙中的老蒋单独谈话十分钟,安毅已经非常满意了,何况在失去巨大的利益之后,能得到令人欣喜的固定编制。

这一得一失相比较,安毅认为自己得到的比失去的多得多,至少有了独立团的番号之后,就不用再担心被人吞并了。在军饷和军需后勤方面有了重要的保证,而且可以按照自己的发展计划调整内部结构,使之更为科学,更贴近实战的需要,这是其他主力团无法比拟的巨大优越性,足以让自己的团在今后的征途中迸发出更大的潜力和战斗力。

安毅放慢脚步四处看看,发现忙碌的曾扩情早已经没了影子,于是大步走到含笑的王世和面前,低声将校长的意见告诉他。

王世和欣慰地点了点头:“这是迟早的事,根据各军上呈的意见汇总,补充团、补充师这种临时番号很快就会取消,取而代之的将是独立团、教导团、教导师这样的番号。以后我军新兵的训练工作将会由教导师、教导团统一负责,目前教导一师的筹备工作已经在进行之中。你的这次番号更换只不过是走在各部前面罢了,从此以后,你的作战任务恐怕会更重,你得先有个思想准备才好。”

“记住了!”安毅点点头,“师兄,我听说有一批无线电台即将运到,是否会装备到团一级?”

王世和笑了起来:“是有这么个计划,不过最近我一军一举扩编了三个师,得优先装备到师一级。这批新型电台将在本月十五号左右到达,届时你去找一下俞处长,具体情况他最清楚,只要有富余,你应该能拿到。我估计不出五天你的番号就能批下来,只要独立团的番号下来,你就有理由争取了。

“小毅,以后你有空要多来校长这里走动,胆子要大一些,不要有那么多的顾忌。校长喜欢和你聊天,他说和你聊天不但总能想到一些平时想不到的问题,而且轻松自然,非常愉快,你要珍惜啊!”

安毅重重点头:“谢谢师兄!小弟铭记在心。”

“慕沂(曾扩情)这两天很忙,很可能要到四川去一趟。国民革命军打下南昌之后,举国震动,云南、四川各势力先后通电,附议革命,二十军开始的几个番号就是留给他们的。西北的冯玉祥、晋绥阎锡山两位将军也通电附议革命了,眼下形势一片大好,估计打下南京之后,情况基本就会明朗。

“你回去之后提前对江浙的形势作个了解,我今天也忙,下次你来,我拿些资料和地图给你参考一下。回去吧,明天上午二十二师就要到你那里调人了,早点安排,省事些。”王世和对小师弟安毅关怀备至,令安毅感激不已。

走出院子来到大门口,安毅和等候的顾老二骑上马,再也没有心情理会城里的美景名胜和街上的漂亮姑娘,出了南城门就策马飞奔赶回营地,进入衙门来不及洗把脸,立刻传令召开各营连主官紧急会议。

弟兄们听安毅念完军部的文件一片哗然,全都愤怒地大骂起来,就连脾气最好的尹继南和曲慕辰也恼火不已,紧闭双唇不愿再说一句话。叶成皱起双眉低头沉思,似乎对军部的做法非常不解,也颇为失望。

安毅等弟兄们骂够了才平静地说道:“各位,从今天开始把心全都放平,不要再怨天尤人心存抱怨,而是应该好好检讨一下我们自己身上的不足,看看我们平日的训练到位了没有,看看我们的爱国主义教育和官兵思想工作做得怎么样,再看看我们的军民关系处理得如何,这些才是我们在最近一段时间内的工作重点。

“估计再有一个月时间,我们就要开赴浙江前线。这一个月的准备时间非常宝贵,对各位即将面对的战斗将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各连各营的能力都会在进入浙江以后体现出来,在此,我可以负责地告诉大家,我们将会是下一阶段作战的主力,听明白了没有?主力!”

众人惊愕地看着安毅,自己怎么会突然成了主力?

细想一番,弟兄们相继明白过来,脸上开始出现了会心的笑容。

尽管安毅在获得正式番号之前不会透露一点消息,但大家都从安毅平静的脸上看到了从容和自信,因此也备受鼓舞———只要有仗打,就会有战功、有收获,何况孙传芳的主力已经耗费得差不多了,正是各人建功立业的绝好机会。

上午十点,老南昌县衙北面的军营里一片肃穆,国民革命军第一军政治部主任何玉书、二十二师师长涂思宗、二师师长刘峙、参谋长徐庭瑶等将校全都站立在校场东面的检阅台上。

两千三百八十名刚刚成形却没能进行充分改造的归附官兵终于开走了,他们身背全套的冬装背包,身穿崭新的冬装和新式军鞋,肩扛的却是制式杂乱的步枪,在二十二师教导团各级官员的率领下列队走出校场,走向东面新建的营门,他们的目的地是赣东余江。

检阅台下,二营长卢明迪、营副张显功笔直地站在安毅和胡子、尹继南、杨斌、叶成、曲慕辰等弟兄面前,彼此双眼通红,欲诉无语———这两位有着丰富带兵经验的校官也被二十二师调走了。理由是两人都是江浙籍将领,而二十二师官兵大多来自江浙,有他们加入能更好地安定军心。

眼看队伍即将开拔,卢明迪和张显功举起手久久敬礼,然后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安毅大呼“等等”,示意顾老二将柏树下的两匹高大骏马牵过来,把缰绳交到虎目含泪的卢明迪和张显功手里,挥挥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检阅台上的十余名将校默默看着这一切,感慨不已。政治部主任何玉书长叹一声:“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安毅是条汉子啊!”

涂思宗歉意地对身边的刘峙说道:“本来我也不愿意调走这两个人的,可我那儿太缺有经验的中级军事人才了,而且上峰只给四十天的整训时间,不这么做不行啊!”

刘峙心想,刚才要不是安毅发火,以拒绝交接相威胁,恐怕虎将杨斌、儒将叶成也被你撬走了,只是刘峙的忍耐功夫向来超人一等,因此还是非常礼貌地搭话:“刚才大家都看到了,离开的两千余名官兵一个个不舍地频频回头,谁能想象得到,这两千余名离去的官兵只是在这里待过四天时间。由此可知,安毅他们确实有一套独特的行之有效的治军方略,从他们的队伍成立以来,就以官兵之间平等相待、亲如兄弟而闻名军中。从他们麾下调出的队伍,无一不是团结互助、极富战斗力的优秀队伍,就连他们的工兵连也拥有优秀的军事能力,绝不逊于久经训练的步兵连。

可惜啊!这批两千余官兵走得早了,要是能让安毅他们训练三个月,所拥有的战斗力、纪律性都会成倍上升,说脱胎换骨一点都不夸张。”

徐庭瑶强忍心中的不快,大声附和:“正是这样!不知大家刚才注意了没有,安毅他们的老兵全都穿着旧衣服,而把好衣服好被子都送给了离开的两千余弟兄。大家现在就可以看看校场西南方正在训练的那个营,大多数人都衣衫单薄,正是他们把自己的冬装让给离开的弟兄们,因为直到现在,我们都没有给新归附的两千余官兵发放任何军需物品。这种团结友爱的精神,我只在安毅他们的官兵身上才能看到,这就是蒋总司令一直强调的‘模范营’精神!所以他们的队伍在各种战斗中拥有惊人的表现一点儿也不奇怪,仅此一项,就能看到他们的过人之处,这件事看起来很简单,但放眼目前各军,没几个人能够做到,何况他们是全部都做到了。”

听了刘峙和徐庭瑶的话,一群将校遗憾地连声感叹,一个个走下高台,来到排列整齐的安毅等人面前,和颜悦色地鼓励鞭策一番。

刘峙和徐庭瑶满怀歉意地与安毅等人亲切交谈,叮嘱安毅尽快进城领取新式冬装,最后不舍地告别。其实,两人都不好意思留下来多走走多看看。在其他各团都把获得的俘虏大加整编自我扩充的情况下,唯独把安毅手下的官兵分出去,这种不公平、不光彩的做法,让这两位在军旅多年的将军也不由脸红了,而且一次又一次这么做,受损的始终是安毅这个资历浅薄却战功卓著的冤大头。所以,才有了这次由军部直接给安毅所部下文的怪事,其中最大的原因是,刘峙和徐庭瑶都满怀愧疚,无法直接面对安毅,所以只能请求老蒋出面来稳住安毅的情绪,不让这个优秀的人才心生二意。

如今北伐军各部谁不知道胆识过人、谋略奇高的安毅?哪一个枭雄不想拥有这样一位年纪轻轻却屡创佳绩的天才将领?如果真的激怒了安毅而另投别处,不单是二师的重大损失,也是一军的重大损失。

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况,刘峙和徐庭瑶甚至蒋鼎文都很无奈,面对手下虎视眈眈、心比天高的众将校他们头痛不已。各主力团那些从东征开始就劳苦功高鞍马相随的将校,已经羽毛渐丰,他们各有各的门路,各有各的招数,唯一没有安毅身上的淳厚大度。可最需要安抚的却是各主力团,他们已经是目前二师的中流砥柱。尽管安毅所部踏踏实实步步壮大,但刘峙等人均认为,安毅部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无法超越或达到各主力团的地位。先不说某些人心里不愿意看到安毅超越自己,只说安毅如今的资历和实力,都有待进一步的磨炼和发展,方能成才大用。

下午,安毅召集十余名营级主官秘密商议独立团的编制调整事宜,众弟兄突闻喜讯,无不精神大振,这才知道安毅为何如此平静、如此坚忍的依仗所在。三小时之后,一套详细精密的编制方案终于出台。在保证“模范营”这面旗帜的基础上,重新设立一营、二营、三营,每个营拥有两个步兵连,一个机炮连和一个工兵连。

尹继南兼任营长的“模范营”基本保持不变,但官兵人数调整为五百五十人;夏俭的四营调整为一营,穆追忆担任营副兼教导员;叶成接任二营营长,杨飞担任营副兼教导员;三营长仍为陈志标,陈侃担任营副兼教导员。由于兵员、火力、后勤保障等方面的大幅度调整,以上三个营官兵满编人数定为五百人。

变化最大的是团部直属各部,营级待遇的教导队队长仍由曲慕辰中校担任,安毅兼任教导员。教导队暂时不设队副一职,正常保有一个一百三十人的士官连,各科教官均由各营连军事技术骨干兼任。其中,已经秘密选拔完毕的三十六人“特种分队”以“教导队士官连三排”的名义存在,直接归属团长安毅、团副胡家林、团参谋杨斌、教导员尹继南、教导队长曲慕辰这个“五人小组”管辖,各级主官必须严守机密,禁止干涉“教导队士官连三排”的任何事务。

顾长风的警卫连官兵人数定为三百五十人,警卫连的名称不变;常宝根的机枪连、李天恩的炮兵连、史俊仁的迫击炮连、詹焕琪的通信连均保持不变;军需后勤各部合并成两百官兵的“军需后勤股”,常保芳和史乐君分任正副股长,下设军需、后勤、军械修理、辎重运送等部门。整个三千五百人的独立团,从此拥有了较为固定与完整的框架,调整后的各营均具备了独当一面的潜力。

在军营一侧孤零零的土地庙里进行的秘密会议结束时,天色已经逐渐暗淡下来,精神振奋的弟兄们三三两两返回各部。安毅与尹继南、胡子两人回到县衙中院准备晚餐,看到警察局长晁国卿等在堂上,立即乐哈哈迎上去。

晁国卿连忙站起,从兜里掏出个信封双手递上:“安团长,各位,承蒙各位的信任,本人已遵照安团长的指示,将剩下的六十七名重案犯人尽数释放,犯人家属为表谢意,委托本人转交各位的一点谢仪,不成敬意。”

安毅乐哈哈收下信封热情地招呼起来:“哎呀,辛苦晁大哥了!这几天小弟几个军务太忙,没能请晁兄小酌一杯,过意不去啊!若不是晚饭后接着召开军务会议,小弟定会请晁大哥上逍遥楼一叙,哈哈!”

“模范营不愧是模范营啊!连日来官兵们修桥铺路,助寡扶弱,秋毫无犯,买卖公平,赢得民众交口称赞。今天一大早就来了五辆汽车十几个将军,让小城百姓倾城震动,大开眼界啊!哈哈,老哥我算是服气了……行,你们时间宝贵,我就不打扰了,有事就让人到西院叫一声,老哥我随叫随到,哈哈……请留步,请留步!”晁国卿笑呵呵地告辞离去。

回到小客厅的饭桌上,安毅打开信封取出支票,立刻被上面的数额吓了一大跳:“狗日的晁国卿……他奶奶的真敢干啊!分给咱们整整十万!”

胡子大吃一惊,手中的筷子差点儿掉到地下:“他大爷的,牢里有大鱼啊!这家伙一出手就给咱们分上十万,他又该盘剥多少啊?”

尹继南想了想说道:“我记起来了,死牢里关着一个九江粮商的儿子,好像是两个月前在南昌城拈花惹草,得罪了哪个军阀。那个粮商的儿子羞怒之下,失手把一个据说是烟翠楼的头牌打死,包养那个头牌的军阀就抓人了,转来转去,关到这老县城的死牢里。还有几个是杀人越货的顽匪,剩下的大多是致人死命或伤残的罪犯,要不是因为打仗,估计早判了。这三天来老晁一定是在这些方面下手,让人家的亲属交钱赎人,才有我们这份十万元。想想也正常,那些匪首粮商为了救下自己兄弟儿子的性命,拿出十万八万来很正常。”

安毅看着尹继南好一会儿:“继南,长进了!记得原先一千大洋都让你几晚上睡不着觉,如今十万元在你眼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见这人啊,都是随着环境而改变的。”

尹继南喝下口汤放下饭碗:“唉……都是跟着你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刚出来那阵子,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有一万大洋,如今……不说了!吃完我得写报告,明天还要到师部领取三千五百套冬装,还要悄悄把那些宝贝分批存进两个银行里去,估计没一周时间忙不完啊!胡子,不如你抽时间帮我几天?”

“这事你自己来,我真没时间。二营的老卢、老张刚调走,我得去挺一挺老叶和杨飞两个,帮他们完善训练计划。还有件事,明天让你的营副路程光调一个工兵连到夏俭的一营去,再把一营的三连领回你们模范营,接着马上按计划展开训练,否则来不及了。”胡子说完大口扒饭,除了军事训练,他根本不愿管这些琐碎事情。

安毅看到尹继南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哈哈一笑,低声说道:“好吧,我负责帮你弄回一个营的全新装备,但是可不一定有机枪和迫击炮,这玩意儿,各团都像饿狼似的盯着,我不愿在这种时候得罪他们。但我有把握让校长特批给咱们一个营的德制长短枪,运气好的话,能弄十挺八挺重机枪回来。”

“太好了!这样一来各营几乎全是好装备了,加上咱们贪墨的四十五挺轻机枪,几乎每个排都能拥有一挺轻机枪,还能淘汰下六百多支长短枪做库存呢。”尹继南高兴地笑了。

安毅摇摇头:“别再存枪了,咱们团现在连养马的弟兄都有枪,哪里还用留什么库存啊?中午沈建平、陶勋和张曙光眼泪汪汪地向我辞行,就此踏上留学深造的生涯,临走前告诉我库房里的两百多支步枪和驳壳枪全修好了,上完油新崭崭的,好使得很。

“等新装备一到,就把淘汰下来的六百多支枪加上这两百多支一起卖掉。让虎头再走一趟高安,那个赵老板绝对会出好价钱。老子知道他私下为各村各镇的大地主、大商人买枪支,而且还真让他组织了一支三百多人的高安商团联防队。奶奶的!把老子惹毛了,什么钱老子都敢赚。何况咱们的大部分枪械从未备案,怕什么?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咱们能饿死吗?”

尹继南惊讶地问道:“真不留点备用啊?”

胡子大大咧咧地说道:“继南,你就放心吧,只要这仗一打起来,多少备用的枪都有了。我赞成小毅的意见,趁现在世道乱卖得出好价钱快出手,这些旧枪转个手,好歹也是五六万元的收入,加上老晁送来这十万和零零碎碎缴获变卖的三万多,办纺织厂的钱都差不多够了。”

安毅突然想起件重要事情,压低声音叮嘱尹继南:“等会儿你造编制表的时候,在归附军官一栏里补上劳守道的名字,年龄三十八岁,军衔就填上少校参谋,履历参照其他归顺军官的,就写从军十八年,没进过什么军校,记住了!”

“咦,劳守道是谁?我们这里没这人啊!”尹继南疑惑地问道。

安毅嘿嘿一笑:“就是我家老道,明白了吧?他那水平,做个中将高参都绰绰有余,放心吧!先把他的名字弄上去,省得过两年正规化了难弄进来,反正现在整个军中都没有一套完善的管理监督体制,谁也不会来查证一个小小的少校参谋,如果咱们不乘机早点办好,等总司令部和军事委员会规范起来就麻烦了。以后咱们的大后方还得靠老道帮咱们看着呐。”

胡子哈哈大笑:“我看行,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了,哈哈!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有什么好处就得尽量占,否则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见识过老道水平的尹继南也乐了:“要是老道真的在咱们身边就好了。有他在,咱们定能少走许多的弯路。等会儿我就写进去,反正他是江西人氏,几句话的履历容易办……这么吧,咱们如今也是个团级单位了,我就再写一份要求派人常驻广州进行物资购买、转运和人员联络的申请报告,明天你一起带去,把报告给师座签个字,再到政治处弄本证件就行,反正师座也知道咱们的工兵器材大多在广州购进,肯定同意。”

“好主意!老子差点忘了这一层,这样一来,老道哪怕不在军中谁也拿他没辙,哈哈!”安毅兴奋地笑了。

胡子想了想问道:“小毅,咱们委托汉斯和欧先生购进的十多万装备该到了吧?”

安毅点点头:“明天我进城取电报,估计差不多了,回来就让通信连的连副彭剑青带几个弟兄跑一趟广州,希望老道看到我的信之后能赶来一趟。咱们的轻工业基地选在何处,得征求老道这个风水先生的意见才行,欧先生也深信这一套。这是大事,不能含糊。顺便让彭剑青这个孝子回家看他老爹老娘一趟,出门不容易啊!”

“大哥,过了明天,你的时间怎么安排?”尹继南问道。

安毅哈哈一笑:“这一周之内我都没时间,一来我得为装备问题、番号和编制问题与老南昌各界名流合作的问题奔忙;二来要时不时到校长那儿去报到,陪校长见一见从江浙沪各地蜂拥而来的大小财主们;三来要不时到俞大哥的军需仓库去喝杯茶,还要帮助老南昌车马行的朱掌柜,弄回一张南昌城到老南昌之间的营运准许证……只要有好处的地方,老子都要去,临时把警卫连的教官丁志诚调来给我当几天警卫就行。

“咱们一军各团那群孙子,不是整天出入这个宴会,那个招待会吗?他们是去摆谱,由得他们,咱们不求那些虚名,而是要想方设法弄到实实在在的利益,等咱们的实力累积到一定程度,谁再想从咱们身上榨油水,自己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尹继南和胡子知道安毅开始为远大目标打基础了,两人放下饭碗郑重告诉安毅:“尽管出去,家里的事有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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