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班都有一个课外辅导员,我们班的课外辅导员是一名姓李的交通警察,我们叫他李叔叔,他和我们一起投入了这个运动。
他老家是长沙花桥乡下的,制水泥需要用风车,他带领我和班上另外两个男同学和一个女同学一同去了他老家。四个孩子抬回一架大风车。我们还在他家捉了一只小黄狗,一起带到学校。为了不让老师发现这个捉狗秘密,我们四个人将它藏在教室堆放桌子的后面。我负责回家偷饭喂给狗吃。他们轮流睡觉,轮流看守着小狗。那条小狗长得非常可爱,看见我们就摇尾巴,吃饱了就睡,整个一晚,只叫了两声,我们四个人躲在教室里,把门窗关得紧紧的,兴奋得谁也睡不着,在桌子下面轻轻说话,直到天亮。
回到家里,眼睛都睁不开了,大家还挂念着小狗呢!
小狗关在教室里,饿得汪汪直叫,还拉了很多屎,很快就被老师发现了秘密,四个人都挨了一顿批评。
狗被老师丢出去了,家长也来到学校找老师提意见,说:每天只见我们往学校跑,没日没夜地,又不上课读书,搞什么炼钢制水泥,小学生怎么会炼钢制水泥的活呢?这不是劳民伤财吗?
接着,大跃进、人民公社也轰轰烈烈地跟着上来了。
我们全家都吃食堂去了,母亲也参加了临时工作。家里不要再做饭了,我很高兴,因为我和哥哥就不用为做饭而忙碌,也不用与哥哥轮换洗碗筷了。我们最讨厌饭后洗碗的琐事。
可是,父母为吃食堂而发愁,因为他们的收入少,吃食堂花钱多,每月的钱总是不够。
这时又搞什么公私合营,父亲的小贩生意被合并了,被安排到一个南食店当搬运工。
一个接一个的政治斗争突然又降临到父亲头上了,每天晚上,他被叫去开会。听母亲讲,父亲那段日子很苦闷,单位在搞肃反运动。父亲坦白交待了自己隐瞒多年的历史,一下子变成了阶级敌人,被打成历史反革命分子。
从此,父亲变得更老实,天天按时上下班,从不乱说乱动,工作非常卖力,不敢计较个人得失,每月40元工资养活六口人。如果不是母亲帮助做点临时工,我和哥哥去赚自己的学费,光靠父亲一人的收入是难以维持这个家的最低生活水平的。
吃食堂,父女齐得病
人民公社开食堂这一新事物,也给我一家带来新问题。吃了两个月食堂后,父亲得了肺结核,我得了急性黄胆肝炎,都需马上住院治疗。根据家庭情况,我们根本没有经济能力去住医院,但是医生说:急性肝炎一定要马上治,是一种传染病,要隔离所有家人,否则会有生命危险,即算不死,拖下去会转为慢性肝炎,那就会影响一辈子身体健康。
父亲与母亲商量后,决定先让我去住院,找单位借点钱,以后从工资中扣除。父亲的病就看门诊,吃药治疗。政府对职工实行公费医疗,这样一来,我父亲治病就有了一定的社会保障,大家高兴了。父亲也带病坚持工作,好像不这样做就对不起政府。经过半个月的治疗,我的病情得到了控制,但由于付不起医药费,只得提前出院了。15天住院费是37元钱,单位每月从父亲工资中扣出5元还账。扣了半年才还清我的住院费。
虽然每月只扣5元钱,数目不大,却对我家的生活影响很大。母亲每月找邻居借钱,今天发工资还老账,明天又开始借新账。很长一段时间就是这样东扯西拉的度日。什么大跃进、人民公社好,办食堂好,历史证明,这些纯属瞎胡闹,给国家给人民带来的是一场巨大的灾难,这些政治运动都草草收场了。父亲的病通过医治和母亲无微不至的照顾,一年后痊愈了。
1959年,我以优异的成绩高小毕业了,当时18岁。
我们很多大龄的同学,都是家庭生活非常困难。有的高小没有毕业就参加了工作,还有些同学不想升初中也想去当工人,而我与他们的想法都不一样。我一心想读书,将来还想读大学。这种想法谁也不知道,我把它深深地埋在心里,不敢告诉父母。因为我知道父母为了我的升学问题产生了分歧,父亲日夜盼望我和哥哥快快长大,早日参加工作,为他减轻负担;而母亲希望我们多读书,只要能考上,再大的困难也愿意去克服,去战胜。
哥哥读五年级的时候,正遇上大跃进,学校停课搞炼钢,他顶替姨妈去修京广复线铁路了。在家里他常常吃不饱,铁路工地伙食不错,年轻人在一起又很好玩,在家里父亲经常打骂他,不自由,不好玩,所以他不肯回来读书。修完京广复线后,他又去参加东屯渡的建桥工程。
报考初中的时刻到了,父亲坚决不许我去报名。班主任老师跟父亲做了几次说服工作,才勉强同意我去试试看。
八月初我的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考取了长沙市第十七中学,我喜出望外,高兴得那天晚上睡不着觉。可是父亲愁容满面,唉声叹气的,沉默寡言。母亲无奈地对我说:“家里确实没有办法供你再继续升学,即使做妈妈的同意你升学,实际上这只是一句空话,要解决学费根本没有办法,多理解、多体谅做父母的难处吧!”
我低下了头,含着眼泪呆呆地望着自己的一只脚尖,来回不停地在地上擦着,长长的辫子从胸前垂至大腿。
每天,我照常出去卖冰棒,很晚才回家。
老百姓过苦日子
经过一系列的政治运动和大跃进,国家的经济被推到了崩溃的边缘,大家忍饥挨饿过苦日子,那时候,市面上没有什么吃的东西买,粮食要计划定量供应,蔬菜也少得可怜,晚上到处黑洞洞的,人们很早就关门闭户了。到九月份,我的冰棒生意还很火热呢!没有东西吃,就吃冰棒吧!
马上就要开学了,新生报到的日期已经过去了,我不敢提及到读书的事情,怕父母为难,宁肯忍住内心所有痛苦,也不愿再让父母为我伤心,为我忧虑了。
一天晚上,老师来到我的家里,问我为什么不去学校报到?我说:“没有钱,不读算了。”
老师详细地了解我的家庭情况后,非常同情我,答应给我助学金,一定要我去读书,并对母亲说:我的学习成绩是这次入学考试中最好的,如果让我进一步学习,将来,一定大有出息,千万不能误了孩子的前途呀!
第二天,我高兴地去学校报到了,三天后,母亲和我一起到学校交了9元钱的学费。老师出于意料之外,问我是哪里借来的学费。我把三天日夜拼命做冰棒生意赚钱的经过告诉了老师,她感动得流泪了。
开学那天,老师在班上宣布指定我为全班的学习委员。
一个月以后,班干部正式选举,我被同学们推选为班长。老师和同学给了我最大的鼓励。团支部老师也找我谈话,要我创造条件,随时严格要求自己,争取加入共青团组织。还把我编入了共青团员学习小组,我是班上唯一的第一个获此殊荣的学生,每星期要和共青团员一起学习团章、参加他们的组织活动。
我的自尊心特别强,通过与共青团员一起学习,更促使我下定决心,早日加入共青团组织。因为那些学生都已成为共青团员,我还是一个候补团员,总是感到惭愧,唯一办法是要努力学习和工作,把我们班上的工作搞好,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带动大家,帮助成绩差的同学搞好学习,争取早日加入共青团组织。
由于我树立了正确的学习目的,读书就有了活力,我的学习成绩每次考试总是一、二名,班干部在我的组织下,将班里的工作搞得很出色,例如:课间操比赛、文艺汇演、篮球比赛……都由我组织发动,带头出动,班主任只要布置一下,其余的具体工作全由我和班干部去做,同学们和老师对我的工作非常满意,我在全班同学中华树立了相当高的威信,成为了老师和同学们最信任最喜欢的班长。
参加农业劳动
中学每年都要到农村支援春插和双抢。我们这个学校是1958年就开办的一所中学,我是这个学校第三届学生。学校很小,只有12个班,地理位置很高,条件很差,设备根本比不上那些名牌老学校,是一个从事劳动的穷学校,我们学校还有一个校办纸盒厂,乡下有一个小农场,体弱有病的学生去纸盒厂,我们每次参加劳动都是自己带饭,还从学校厕所掏大粪带到十几里路外的农场开荒种菜养猪,老师说:这是勤工俭学。学校流传这样一段顺口溜:省长十七中,冬天吹北风,没有篮球打,没有足球冲。
农村开始春插了,我校所有的师生背着被包,带着草帽,高举校旗,排着长长的队伍迎着春风,来到望城县乌山公社支援春播。
在十五天的春插过程中,大家非常辛苦,每个班分成小队,分别住在贫下中农家里,跟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从天亮干到天黑。
由于我们是第一次下乡劳动,有些小同学从未离开过父母,也过不惯那农村的生活,更受不了那繁重的体力劳动。
没来到农村之前,大家兴高采烈,干劲十足,向往农村美丽景色和田野风光。一旦来到农村后,根本不能忍受那艰苦的劳动,一到晚上,无数的蚊子不但吮吸我们的血,还讨厌的在耳旁嗡嗡直叫,让你难以入睡。白天烈日当空,双脚浸在水里,有时还有蚂蝗爬到腿上来吸血,真是吓死人啦!很多女同学想起这些,就哇哇地哭起来。我是班长,又比她们年龄大,除了整天拼命的干活外,晚上还要帮他们洗衣服,陪同学们说说笑笑让他们开心,鼓励他们坚持下去。
火线入团不作数
我出身贫寒,什么苦都吃过,什么重活也干过,在艰苦环境中经受了磨炼,所以下乡来,对农村的艰苦生活一点也不感到畏惧,在春插中我表现相当好,从来没有缺过工,干得比别人又多又好,被评为“插秧能手”。团支部马上批准我火线入团。
回到学校后,团支部把我的入团申请书和填的表格上报到长沙市团委审批。
几天后,学校宣传栏里张贴了一张用大红纸写的光荣榜。上面是团市委批下来的新团员名单。下课后同学们都围在那里纷纷议论:“为什么22班那个班长没有名字?她的表现和学习成绩都比这些人好,春插时,那些人都没有评上能手呢!这是为什么?”有的同学说:“她家庭出身肯定是有问题。”我站在人群中,别人没有发现我,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承受着人生第一次政治上的打击和由此带来的心理压力与委屈。
我的班主任是个非常好的老师,她找我谈了话,鼓励我继续努力,不要灰心,同时向我讲党的政策:“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
我是班里女子篮球队的队长,体育老师认为我的篮球打得不错。在我们班上选拔了两名队员,输送到长沙市业余体校第一届女子篮球队参加训练,我就是其中的一个。每天放学后,坐公共汽车去体校参加训练,星期天上午也要训练半天,每次有两角钱的津贴。
我的个子是全队最矮的,可是我跑得特别快,动作迅速、灵敏,大脑反应快,最会抢别人的球。教练安排我打前锋。
在体校训练不到两个月,我们队从来没有比过一场球赛,全是一些基本动作的训练,如运球、拍球、传球、投篮、跑、跳等训练,每次训练,我非常投入,而且很认真,天天都盼望参加篮球比赛。短短的集训,培养了我更加好强爱拔尖的性格。
1960年,老百姓开始过苦日子,大家都吃不饱饭,没有蔬菜供应,即使供应一些又老又青的做猪饲料的蔬菜,也得凭票证。一些食油和猪肉、白糖之类的物资更不说了,少得可怜。口粮也是按定量,我当时是一个中学生,定量是29市斤,算定量较高的档次,一般居民不管男、女老少,一律按25-27斤供应。
我的哥哥是个青年,由于没有读中学,每月粮食定量比我少2斤,他从东屯渡桥队下放回家去河边挑担子,繁重的体力劳动,27斤粮食只够他吃半个月。每家每户蒸起了钵子饭,各人按定量吃粮食。母亲常常避开我,从我的碗中抓一把米,放在哥哥的碗里蒸,好几次我发现为什么哥哥的粮食定量比我少,碗中的饭比我多呢?母亲说哥哥的碗里放水比我多,所以显得饭多。后来,我亲眼看见母亲是从我碗里抓出米来,放在他碗里,我装着没看见。哥哥还是不够,饿得那么可怜,黄皮肤变得又黑又瘦,挑担回来,到处寻找吃的,家里什么也没有,他经常忍着饥饿上床睡觉。
我的肚子也非常饿,从来没有吃过一餐饱饭,小时候家里穷,也没有像这样饿过,那时候,只要有钱,街上什么都有买,而现在有钱都买不到东西。
父亲由于当搬运工,定量是38斤,拖运饼干时,他经常偷些饼干吃,有时带一点回家给两个小弟弟吃,幸好母亲个子小,有气管炎病,饭量不大,27斤粮食马马虎虎够她吃了。
当时,很多人因营养不良得了水肿病,有的人被饿死了,情况相当严重。父亲节约粮食,让给孩子们吃,自己患了轻度水肿病,母亲将家里较为值钱一点的什么毛线衣、麻布帐子全卖掉了,用来买议价粮和议价白萝卜吃,才保住了全家的命。
学校里上课的老师没精打采,有气无力,第二节课后,教室里只剩下几个班干部坐在教室里,其余的学生都跑回家了,学校食堂很早就排满了队,寄餐的学生在食堂更吃不饱,因为食堂还要克扣学生的粮食。
有些同学经不起苦日子的煎熬,而离开了学校,去当上了工人。还有些男同学去当兵,工人和军人的粮食定量都比学生高。
学校秩序恢复正常
学校受到社会风气和社会动乱的影响,变得不像个学校了,缺乏学习风气,学生自由散漫,无组织无纪律,每天都在浪费自己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