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凭箜篌引①
李贺
吴丝蜀桐张高秋②，空山凝云颓不流③。
湘娥啼竹素女愁④，李凭中国弹箜篌⑤。
昆山玉碎凤凰叫⑥，芙蓉泣露香兰笑⑦。
十二门前融冷光⑧，二十三丝动紫皇⑨。
女娲炼石补天处⑩，石破天惊逗秋雨(11)。
梦入神山教神妪(12)，老鱼跳波瘦蛟舞(13)。
吴质不眠倚桂树(14)，露脚斜飞湿寒兔(15)。
〔作者〕
李贺(791—817？)，字长吉，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人。中唐时期著名的浪漫主义诗人。本为唐宗室后裔，但与皇室已远，且家境败落，生活困顿。因避其父晋肃之名讳，不能参加进士考试。后来在京城做了三年职掌祭祀的九品小官奉礼郎，便辞官返乡，郁闷而死。李贺少年时才能出众，胸怀大志，深得韩愈的赏识。由于当时社会混乱，使他在政治上找不到出路，一生郁郁不得志。他的诗充满愤懑不平之音，能够揭露现实黑暗。在艺术上继承了屈原、李白诗歌的积极浪漫主义传统，想像丰富奇特，语言瑰丽，有独特的艺术风格。有诗集《李长吉歌诗》。
〔注释〕
①李凭：供奉宫廷的梨园弟子，以善弹箜(kōng)篌(hóu)而知名当时。箜篌：一种弦乐器。引：乐府诗歌的体裁名称。
②吴丝：产于长江下游一带的优质蚕丝，此指做箜篌使用的琴弦。蜀桐：产于四川的桐木，宜做箜篌的琴身。张：弹奏。高秋：天气爽朗的深秋。
③“空山”一句是说，连空山上的云彩也为箜篌声所吸引，凝滞不流动了。颓：颓然，凝滞不动的样子。
④湘娥：湘江中的女神，传说是舜的两个妃子，名叫娥皇、女英，舜南巡死于苍梧山，二妃痛哭不止，泪水洒在竹上，形成湘江一带的斑竹。素女：神话中的霜神，善鼓瑟。黄帝曾使素女鼓五十弦瑟，声音悲切。
⑤中国：“国中”的倒装，指京城长安。
⑥昆山：昆仑山，相传是著名的产玉之地。玉碎、凤叫：形容箜篌声的动听悦耳。
⑦芙蓉泣露：形容演奏乐曲的低沉悲凉。香兰笑：形容乐曲的欢乐轻快。
⑧十二门：长安城的四面各有三门，共十二门，此处指长安。融冷光：乐声使寒气冷光消融。
⑨二十三丝：指李凭所弹的箜篌。箜篌有多种，一种竖箜篌，体曲而长，有二十三弦。动紫皇：感动皇帝。紫皇：道教称天上的至尊之神为紫皇，此处代指皇帝。
⑩女娲：神话中的女神，《淮南子·览冥训》有女娲炼石补天之说。此句是说箜篌声传到了天上。
(11)石破天惊：是“天惊石破”的倒装。逗：引发。此句是说，箜篌声惊动了天界，使女娲所炼的五色石都被震破了，天上的大水流出，形成了秋雨。
(12)梦入神山：是说箜篌声仿佛把听众引入了梦境，李凭似不在人间弹奏，而是在神山上把技艺传授给了神仙。神妪(yù)：据《搜神记》载：“永嘉中，有神见兖州，自称樊道基。有妪号成夫人。夫人好音乐，能弹箜篌。闻人弦歌，辄便起舞。”“神妪”可能是用此典。
(13)老鱼跳波：此句形容音乐美妙，使水中的老鱼、蛟龙都闻之起舞。
(14)吴质：神话中在月宫砍桂树的吴刚。
(15)此句是说，桂树叶上的露珠斜落下来，把树下的寒兔打湿。寒兔：神话说月宫中有兔。
〔解读〕
这是一首描写演奏箜篌的诗，诗中描写的主要对象，是演奏家李凭所弹奏的箜篌乐曲。音乐是一种抽象的艺术，可听而不可视，可感而不可见。用语言描绘音乐，是极其困难的，此诗却描绘得极其成功，体现了李贺高超的艺术表现手段。作者先以“吴丝蜀桐”写箜篌制作的精良，暗示着演奏者的技艺不凡。第二句用拟人的手法，写云彩听到乐声居然凝滞不流，衬托出乐曲之美妙。下一句再用神话题材，写多情的湘娥、善鼓瑟的素女听到乐声为之落泪。五、六句是正面写乐曲声，写法又有不同，第五句是以声喻声，箜篌的众弦齐鸣，似玉碎山崩；一弦独响，如凤凰长鸣。第六句是以形写声，“芙蓉泣露”的形象写出了乐声的悲哀，“香兰笑”的形象写出了乐声的欢乐。以下的诗句着重从音响效果的角度写演奏之高超。长安城十二座城门的冷气寒光都被乐声所消融，其实，不是乐声消融了冷光，而是乐声太美妙了，人们为乐声所陶醉，而感觉不到城门的那嗖嗖冷气。乐声使皇帝也深受感动。乐声传到了天上，正在炼石补天的女娲也听入了迷，结果五色石破，使天上大水倾泻，形成秋雨。乐声又传到了神山上，使善弹箜篌的神妪也为之折服，感动不已。水中的老鱼听到乐声跃出水面，欢欣鼓舞，深藏的瘦蛟听到乐声则翩翩起舞。乐声还传到月宫，使砍桂树不止的吴刚忘记了劳累，倚着桂树侧耳倾听；月中玉兔也静卧旁边，任凭秋露落在身上，不肯离去。至此，乐声之美妙，演奏技巧之高明，已完全写出，令读者产生无限联想。
这首诗在艺术上的突出特点是运用奇特丰富的想像、大胆的夸张、巧妙的比喻、神话传说题材及大量的典故等艺术手段，写出了李凭高超的演奏技巧和美妙动听的箜篌乐音，将抽象无形的音乐声变为具体有形的生动的艺术形象，使人可视可感，并使本诗富于浪漫特色。作者又着重从音乐效果的角度展开描写，调动读者进行想像。诗中写了仙境、梦境、天上、人间等不同境界，变化多端，令人目不暇接，使诗境显得瑰丽多彩。前人说，此诗是“摹写声音之至文”，实不为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