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在周末的早上起床上学，已经是L城每个高三学生不堪忍受又无力抵抗的频发事件了。
在白小白的记忆里似乎从踏进高中部的那一刻起，自然醒就笑嘻嘻的冲自己挥了挥手说，再见。然后就真的再没有睡到自然醒醒的时候，更没有钱足够让他数到手抽筋。人生的乐事似乎就只有上学了，可是上学乐在哪呢？白小白怎么也想不明白。
有时候他会问，我们到底是上学，还是学上了我们？
而每当这个时候乐小菲就会屁颠屁颠儿的冲他说，管他谁上了谁，反正你爽了。
这样的问答进行了不下50次，每一次白小白除了翻白眼之外，都会咬牙切齿的骂一句，怎么没爽死你!
其是乐小菲说的话，也不好反驳。白小白确实是爽了，只是爽的不太一样。别人的爽是向上飘。而他的不是。
就比如现在他要在六点的时候起床准备去学校。在穿过狭窄的巷子，拥堵的大街就能到和平路上。和平路的十字路口很大，所以每次早起白小白都能看似乎很慷慨的给自己上色的朝阳，这或许就是爽。
闹铃已经响了第二遍了。白小白再不情愿也该知足了。因为今天有个小测试，他已经比平时多睡了20分钟了。如果再算上五一的三天假期，白小白都该感恩戴德到痛哭流涕了。所以，真的该起床了。白小白想。
白小白收拾完毕提着早餐出了单元门口就看见乐小菲跨着自行车在车棚外盯着一棵树在看。
走近了才发现他在盯着书上的鸟做窝。他一看见白小白就咧着嘴笑。
“你怎么这么慢？”
白小白没理他，只是将手提袋递给了乐小菲。自己进去取车。因为他知道乐小菲口中的你，不是他而是早餐。
在家吃早餐的时候，老妈总会多做一些给乐小菲。自从乐小菲初一的那一年父母离婚后，乐小菲就一个人住在这个小区里。虽然给他请了个保姆照顾他，可是他爸还是不放心，又拜托了自己老爸照顾他。老爸和他爸是一起长大的朋友，现在又在人家公司里上班，平时多有照顾，所以就欣然答应了。老妈虽然有些抱怨，可毕竟不是无偿的义务劳动，再加上乐小菲很会讨好人。所以老妈也加倍上心。每一次总不会落了他。
乐小菲接过手提袋便迫不及待的在里面翻找。
里面是一式两份的早餐。乐小菲看也不看就往嘴里塞。
白小白推着车子看到乐小菲那张牙舞爪的吃相，觉得很好笑。
“慢点吃，小心噎死。”
乐小菲一边拧开酸奶，一边含糊不清的说:“实在是太饿了。昨晚就吃了一碗碗秃”
“你回来那么晚就是去吃碗秃了？”白小白问。其实碗秃本身并没有问题。问题是乐小菲不可能突然转性一个人去吃碗秃。凭着自己和乐小菲十八年的交情，白小白对他的了解比对自己都多。他就是一个死宅。昨天要不是自己硬拉，他估计会在家睡一天。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自己一个人去吃碗秃。
“你猜我和谁一起吃的？”
“爱谁谁，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啊！”
乐小菲坏笑着，“是。徐晓倩。昨天我们见到的那个徐晓倩。”
白小白当然知道他说的是那个徐晓倩。自己长这么大就认识两个小倩。一个是倩女幽魂里的女鬼，一个是现实中的女鬼。
乐小菲依旧坏坏的笑着。
“为了奖励你及时的为我送来了两份早餐。我可以告诉你两个消息。”
乐小菲说两份早餐的时候特别加重了口气。白小白知道他在打自己早餐的注意。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等着。
乐小菲知道自己阴谋得逞了。他长出了一口气，拿出第二份早餐，张大嘴巴，咬了一口。然后呜呜啦啦的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一个？”
“坏的吧。”白小白觉得坏消息自然是影响心情的，如果那后面的那个好消息多少能让自己心情好些。
“嗯。好的。”乐小菲满口应着，放下早餐，又喝了口酸奶。然后正襟危坐的说:“为了让你一天心情都不好，我决定先说好的。”
白小白气的差点儿喷出一腔热血。只是小不忍乱大谋，他忍着。
乐小菲越玩越来劲儿，慢悠悠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好消息就是昨天的那个男生不是李佳佳的男朋友。而坏消息是……”乐小菲坏笑着将话锋一转“那个男生对李佳佳的意思已经路人皆知，怕是这两天就会向她告白了。”
说完，乐小菲就哈哈的笑起来了。白小白不知道他笑什么。即使相处了十八年，白小白也会觉得乐小菲很惹人厌。
白小白不理他，由他笑个够。自己踩着脚踏板用力一蹬便飞一般的远去了，身后飘来乐小菲的喊声:“你啥时候表白啊？白小白!”
白小白吓得差一点儿从车上掉下来，他四下里一看，小区空空荡荡的没有人，这才唱出了一口气怒吼道:“乐小菲，你嫌命长是不是？”
乐小菲哈哈大笑着从白小白面前飞过去，留下白小白恶狠狠的说，“笑吧，笑吧，早晚笑死你个外星人。”
L城的文兴路上满满的挤了三个高中，两个小学，一个中学。再算上各种画室，补习班，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每当法定假日过后，这条原本就不见得怎么宽广的路就更加的拥堵不堪。
L城一高就挤在这里，路北，校门朝南。
中轴线是一条直通南北的青石板路。路南端就是大门，路北端则是女生宿舍。路两边就是几排坐北朝南的教学楼。教学楼后面是图书馆，图书馆的对面是实验楼。实验楼的后面有一个小院，是教职工的宿舍。白小白就曾进去过，见到了穿裤衩班主任。
而这小院背后有两栋男生公寓。男生公寓的对面就是餐厅。所以整个学校就像一个三进院落。女生宿舍就成了后罩房了。而跨院就是操场了。
说起来操场并不算大，一个椭圆圆形的跑道，中间是一个个篮球场地。最北边是几个简易的乒乓球台。还有一个大水罐和几样老年健身器材。上体育课的时候，乐小菲就喜欢在那个上边扭阿扭得。
操场南边则是初中部，白小白和乐小菲就是从哪里走出来的，却一点儿也不留恋。就像对高中一点儿也不期待一样。
乐小菲总说自己从一个监狱转移到另一个监狱，一关就是六年。可是白小白一点也看不出乐小菲哪里像一个坐监狱的。反而他总是那么自由自在。想逃课的时候逃课，想睡觉的时候睡觉。最让人不解的，这样乐小菲竟也能进一高，而且分数比自己的还高。
7点45分的时候，白小白和乐小菲终于进了自己的教室。
白小白和乐小菲是一个班就是大门一进去青石板路左边的第一排那栋三层楼的第二层的最西边的那个教室，三年级五班。这个班级并不太大却足足容纳了80多人。
由于小测试是从8点开始的。所以现在屋子里已经坐满了人。和以往不同的就是书桌上的书山早已经移走了，所以即使教室里挤满了人，书桌上却很空旷。这个时候或许才是所有人最放松的时候。不用做题，不用背书，就这样坐着闲聊一会儿，然后就等着考试。
其实对于每一个高三的学生来说，考试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因为不管是哪个学校，总有一大堆的理由安排一大堆的考试。比如说月考啊周考啊什么的总是见缝插针，能考试的时候绝不能放过。时间场地不允许的时候，那就自己批判自己。总之就是考考考。
所以已经麻木了的白小白对这次的考试已经毫无感觉了，甚至有时候白小白特希望明天就高考，然后就像初中毕业的时候那样，悄悄地走正如我轻轻地来。
教室的后墙上并不怎么好看的板报上，距离高考还有33的巨大字样，用红色的粉笔精心的描了一个边，显得格外的刺眼。
白小白觉得很神奇，到底是谁这样像一个死刑犯似的数着自己最后的日子，即老套又没有意义呢？又是谁已经无聊到靠给这个没意义的倒计时扣边来打发自己的时间呢？
老师给的理由是要鞭策大家抓紧时间复习，可是刚开始从距离高考还有100天的时候还能起到督促的作用。现在大家甚至希望那个33的数字一下子变成3。
等待最容易让一个人发狂。
可是乐小菲似乎就很擅长等待。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不紧不慢的，现在也是。他跟在白小白的身后一进教室便直扑自己的座位，倒头就睡。
白小白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索性便由他睡吧。一直以来他学习成绩都在自己之上，即使在进入高中之后，白小白由于很多原因成绩大幅度下滑了。而他却一直很平稳。这也是让白小白很抓狂。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每天都在努力地做题，听课。为什么还不如一个上课睡觉，还经常逃课的学生呢？难道真的是自己智商不行？
7点55的时候，班主任抱着试卷走了进来。
因为是小测试所以没必要大动干戈，也没必要严格按照学校给出的时间表，非等到8点10分不行。
说起来班主任老刘是个挺积极的人。虽然已经快40了，做起事来却是风风火火丝毫不比年轻的教师差了。在任教的这十几年里，他取得了多少荣誉证书：国家一级教师，先进青年教师，在学校里也是先进的狂热分子。就连他带的班级也是堪称楷模的先进集体。白小白现在依然记得当时为了迎接领导视察工作的时候，老刘是如何带领着全班人马在青石板路旁边的方砖路上，一块块的清理方砖上的沟壑的。
有时候白小白会想，老刘为什么这么积极进取呢？他想了很久，终于恍然大悟。或许老刘一再的积极进取只是在弥补他那一路败退到后脑勺的发际线留下的空档。白小白觉得不会再有别的原因了，因为在他身上你永远也找不到除了发际线之外，任何一样向后退的事物了。
似乎是有所感应，一身正装的老刘用手指向前额梳理着头发，希望能够为暴露在学生们炯炯目光下的脑门拉来一块遮羞布。
白小白非但没有收回目光，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往老刘的脑门看，他甚至想走过去冲着他脑门上那寥寥的几根脆弱发丝吹上一口气，看老刘会不会像玛丽莲梦露那样摆出一个秀美到令人发指的姿势，成为一时的经典。
白小白一边脑补一边不住的点头，他觉得自己的想法真是太对了。老刘摆出那个姿势绝对是令人发指的。
老刘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只要平时稍加留意你就会发现，老刘是整个学校为数不多的几个身着正装的教职工。而在整个年级就他一个。他总是一板一眼的做着该做的事，说该说的话。他非常非常尽职，几乎每节课都会趴在教室最后面的窗户边，向里窥视。有几次课堂上白小白刚刚神游回来，突然发现被什么盯住了，浑身冒凉气。回头一看，果不其然就看见了老刘死尸一般僵硬的脸。
白小白觉得教室就像一个巨大的坟墓。这坟墓里埋葬着不知多少人的青春。自己，乐小菲的，还有老刘的。
老刘其实是个农村人。像许多农村人一样，他有几亩良田，有一个只会干农活的老婆还有一个上大学女儿和刚小学的儿子。因为离家远，老刘就住在学校的职工宿舍里。星期天的时候老刘会把小儿子接过来，和他一起住在那个小小的房间里。
白小白就曾经有幸进入了那个职工住宅小院。
那个小院本来就很小，又被电动车洗衣机占去了大半的空间，只有半米宽窄的通道让人勉强通过。白小白感觉就像是在探险一样，跨越无数的垃圾，从五颜六色的内裤下跋涉，终于看见了笑的满脸褶子的老刘，穿着大裤衩，拿着一把破旧的蒲扇给写作业的儿子驱赶蚊虫。这一次老刘没有扯着嗓子吼，而是细声慢语的讲解着，连珠妙语让小家伙不停的发笑。白小白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老刘讲课也可以这么有趣。
也许从那个时候起，白小白就觉得老刘并不是一个像表面看起来那么严肃的人。而且那个穿着大裤衩的老刘比这个一身正装的老刘更加有趣儿。
讲台上，老刘把试卷分发下去，却发现还差了三张，他便又下楼去取。卷子到手的同学不用吩咐，已经开始答题了。
接下来的大半天就是忙碌的时间了。
像是提前预设了闹铃一样，等大家把试卷做完收拾好的时候，乐小菲就醒了。他拍了拍肚皮说，“走吃饭去吧。”
白小白看了看黑板上的钟表，刚11点50。
“太早了吧？”白小白说。
“不早了，我快饿死了。”
“我的早餐都被你吃了，你还说饿。”
“废话。去年还吃过饭了，今年有种你别吃。”
白小白说，“好。走，吃饭去。”
餐厅在图书馆的后面，沿着青石板路一直走，到了飘扬着国旗的广场就是了。餐厅在广场的西面，门口朝东是个三层的建筑物。一楼二楼是食堂，三楼空荡荡的只有一间微机教室，里面放着被时光泡的发黄的古董电脑。而微机教室以外的广大空间，在考试的时候可以当做考场。当所有学生抱着椅子来到三楼坐下的时候，场面还有些波澜壮阔。不过不考试的时候就有些阴森森的。
大多数人并不愿意到三楼来。因为三楼的座位很少，又散发着试卷的味道。可乐小菲偏偏就喜欢这里。他总是随便买点儿，就爬到三楼来，也不坐，就那么蹲在椅子上，看着窗户外的操场。
操场里总有一些学生在打篮球。乐小菲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这么拼命的抢着一个球，累的像
狗一样，还在哈哈的笑。最不能理解的他们这么运动都不用吃饭吗？莫非他们就是传说中的永动机？
白小白打好饭爬到三楼，乐小菲已经开始发呆了。
白小白拿出手纸，把座子和桌子擦了擦。
“看什么呢？”白小白问。
乐小菲就像没睡醒似的回过头说“篮球。”
白小白笑了笑，“你什么时候喜欢篮球了？”
“鬼才喜欢篮球。”
乐小菲说着从坐子上跳下来，说，“我吃好了。”
“饭还没动呢？你吃的什么啊！”
乐小菲趴在白小白擦好的桌子上说，“吃不下啊。我回去睡觉去了。”
“好。”白小白说，“下午要照毕业照，别忘了。”
白小白吃过午饭就回教室了。
身为一个普通的高三学生白小白的生活很单调。餐厅教室还有厕所，除此之外就只有宿舍了。白小白的宿舍就在餐厅对面，越过广场就是男生公寓。二楼北边的一间40平米的空间里挤了八个人。要不是高三学生必须住校，白小白和乐小菲才不会情愿住校的。
八个人除了乐小菲之外，其他的人白小白一个也不认得。宿舍对白小白来说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哪里属于他的只有一张床而已。
比起宿舍，教室能够让白小白感觉更舒服些。或许因为白小白大部分的时间都泡在教室的缘故吧。一个人在一个地方久了，就算不喜欢也不会愿意离开它，去到一个不熟悉的地方。
教室里人很少，醒着的更少。所以很静。只有吊扇单调的转动着，似是超然物外。
白小白轻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不想打扰到谁。可还是有很多人发现了他。比如现实中的女鬼，徐晓倩。
徐晓倩迷迷糊糊的冲白小白笑了笑，然后换个姿势继续睡去了。
乐小菲不在教室里，原本挤着无数书本习题属于五个人的两张桌子上，只有白小白和孟超。
孟超也在午睡，抬头望了一眼白小白，连个招呼都没打就睡了。
白小白并不生气，他只是轻轻的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他看了看钟表才12点半。离下午开始测试还有2小时。而他完全没有睡意。他四下里张望却又不知道要干什么。
若是在平时他完全可以找一本杂志，比如读者，萌芽之类的来打发时间，可是现在整个教室就像战火肆虐过的荒野，除了横七竖八的惨烈的死尸，干净的连根杂草都没有。
教室里突然又响起了脚步声，白小白抬头一看就看见了李佳佳和陈丽娜的笑脸。
李佳佳笑着走了过来在白小白面前坐下，悄声的说:“白小白，发什么呆呢？”
白小白笑了笑说:“实在是没事儿干。”
“也是。这日子真没意思。”李佳佳伸了伸懒腰又问:“乐小菲呢？”
白小白说:“谁知道呢？估计回外星了。”
李佳佳笑了，笑的很好看。“那你怎么没有陪着他啊？平时你们不是总黏在一起吗？”
“是啊。不过今天那小子似乎不开心。”
“他怎么了？”李佳佳问。
“不知道。那小子从来不会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几乎不可察觉的李佳佳叹了一口气说:“最近总觉得他越来越不喜欢说话了。”
“或许过一段时间就好了。这么多年他就是这么过来的。其实大多时候他要比我们看的开。”
李佳佳点了点头，说:“是啊。谁叫人家是外星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