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桓灵二帝年间,宦官专权、禁锢党人,加之连年涝旱成灾、瘟疫迭起,以致民不聊生,流寇四起。其间太平道教教主张角传道二十余年,宣称“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率教民揭竿而起,聚众多达百万。
天下震动,九州血海,幸有名将卢植、皇甫嵩等人东征西讨、平定叛乱。及至少帝继位,宦官张让、蹇硕等人朋比为奸,合称“十常侍”。他们把持朝政、祸国殃民,大将军何进密谋将其诛除,不料消息走漏,何进反被“十常侍”设计诛杀。
何进死后,袁绍、曹操等人又攻入宫中,意图杀尽宦官。“十常侍”裹挟少帝出逃,恰逢西凉董卓引兵勤王。董卓再杀“十常侍”,迎接少帝回归洛阳。然而董卓倒行逆施,残忍狠毒之处更胜过“十常侍”,到了后来,他竟想废掉天子,另立新帝。尚书卢植直言进谏,不料触怒董卓,险遭杀身灭族之祸。
卢植不敢再留朝堂,弃官潜逃。他在京郊猎户之家藏匿月余,等到风声渐小,想起汉室宗亲刘虞现任幽州刺史,他为政宽仁,深得民心,前去投奔。
卢植携带家眷,一路向东。京畿河洛本有“膏腴之地”的美称,但兵连祸结,到处都是废弃的村落。肥沃的田原无人耕作,长满了枯槁腐败的杂草。失修的官道千沟万壑、起伏不定,就像是趴在地上的驼背老人。放眼望去,荒原一望无际,如果没有视线尽头那些稀疏的山影,根本无法知道它要延伸到何处。
卢植心情烦闷,想起当年沃野万里、老百姓辛勤耕作的时光,不由得叹息出声。
这一日出得虎牢关,山林渐多,众人依山而行。行至傍晚,举目四顾,又是另一番景色:山势突兀,巨石就像吃人的野兽,慢腾腾地撕咬着枯叶般的夕阳,昏沉沉的余辉也随之一点点地黯淡下去。一阵凄风吹过,卢植机伶伶打了个冷颤,想起自己前途坎坷,心情也如光线般渐渐变暗。
此地人烟稀少,卢植害怕耽误时间,错过了宿头,催促随从加快速度。众人扬鞭打马,疾行数里,远远看到山腰处坐落着一座村庄。
村庄围在一圈木栅栏当中,木栅栏东西方向各设一门。村内大约有百十来间房屋,村门半掩,无人守卫。众人心中一喜,进村借宿。没想到村中一片死寂,竟没半个人影!突听一声凄然长鸣,几只秃鹫从颓败的树上飞腾而下,带来了一股难闻至极的腐臭气息。
众人又惊又疑,小村虽然不大,但少说也有几十户人家,一眼扫过,周遭房屋布局合理,外门大开,露出干净整洁的农家小院。然而所过之处一片死寂,除了刚刚飞走的那几只秃鹫,竟看不到一只活物!卢植心中忧虑,吩咐道:“卢钦,你带人去瞧瞧。”
一名身着劲服、腰悬宝剑的弱冠青年恭声应道:“孙儿领命!”带着几人拍马而出。他走到一家院门虚掩的农舍前,高声叫道:“有人吗?来客人啦。”然而过了半晌,没有任何动静。
常言道:“事出寻常必有妖。”卢钦翻身下马,拔出佩剑,一脚踹开大门,闯入房中。只见屋内宽敞,烛火通明,桌椅柜台竟全用名贵的云石砌成。四周的墙壁悬挂着狐裘壁毯,点缀着十多幅名家字画。
卢钦推开客房,赫然瞧见墙上、屋顶上、地板上、长椅上,都铺钉着罕见的白虎皮,踩在上面,比皇宫最柔软的地榻还要舒适。荒野小村,哪里来的这些名贵陈设?卢钦只觉事态诡异,匆匆退了出去。
卢植听完禀报,皱眉道:“再到其他地方看看。”亲自打马走在前列。众人不敢大意,拿出兵刃护住妇孺,另有十几人互相结伴,进屋搜寻。不多时走遍全村,但见家家户户富丽堂皇,堪比皇宫,只是毫无人迹,整座村庄静得出奇。
此时天色全黑,众人点燃灯火,商议留宿之事。突然一阵怪风刮过,几匹马儿受到惊吓,挣脱约束,不知奔向何方。猛然间,村内烛火全熄,黑漆漆地令人不寒而栗,空气里也到处弥漫着一股令人闻之欲呕的腥臭气息。
惊慌中,小孩哇哇大哭,妇人匆匆呵斥,众人隐感不妙,急忙再点火把。谁料火把就像被雨水打湿一般,居然无法点燃!卢植急喝道:“大家不要乱!点燃衣服照明。”他在族中威名素著,卢家又是军旅出身,众人反应过来,骚乱渐止。
刚刚安静下来,又听不远处传来“啪塔”声响,就像湿泥掉在地上的声音。那声音并不大,却在黑夜里显得十分诡异。它一声重一声轻的慢慢靠近,每一声都像踏在众人的心头。卢钦喝道:“什么人胆敢装神弄鬼?还不快快报上名来。”
众人忐忑不安,却又隐隐盼望来人是这里消失不见村民们。此时火石终于打燃衣物,有人引燃一件,狠狠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借着划空而过的火光,那个东西终于清清楚楚地展现在了人们的面前:只见它全身漆身,头颅不翼而飞,披着一层勉强还能称作衣服的破布。破布东一片西一片,即不规则也不匀称地嵌在肉里。裸露在空气中的身体就像是煮糊的鸡蛋,血与肉纠结、融化在一起。它虽然还依稀保持着村民原有的身型和服饰,但关节却扭曲成非常奇特的模样,有的地方甚至和常人完全相反。
“啪嗒”,又是一声异样的声响。人们此时清清楚楚地瞧见了,那个东西的一只手掉在了地上--先是渐渐地下垂,然而慢慢地将胳膊拉成丝线状,最终“啪嗒”一声落在地上,翻起墨黑色的泡沫。与此同时,它的臂膀就像沸腾的水一般“咕噜咕噜”蠕动膨胀,扭曲变形,直到生出新的手掌。它每走一步,就会有血肉脱离身体,继而再生,不断重复着死亡的过程。
“血尸!”
卢钦惊呼出声,回头看向众人,只见他们脸色发白,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原本哭泣的小孩瞪大双眼,露出惊恐的模样,再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就在众人迟疑的片刻间,“啪嗒”、“啪嗒”的声音四处响起,一具具散发着腐臭气息、颤巍巍晃动的无头尸体从黑暗里走出,向众人围拢过来。
卢植久经沙场,又和黄巾军作战多年,对奇诡秘术颇有涉猎。他心知血尸一旦合围,后果不堪设想,喝令道:“卢易卢毓护住两侧,卢钦断后,其他人随我冲出去!”众人领命,快步奔向村口。
短短的百丈距离,众人却感觉有万里之遥,若是被这些腐烂的尸体围住,天晓得会发生什么事情。好在血尸行动缓慢,卢植一扬马鞭,骏马便已奔出数丈。众人紧随其后,两名中年汉子手持刀剑,率领众家丁守住外围,卢钦几人走在最末,三人各率家丁,将妇女小孩围在当中。
奔跑间,突听“啊”的一声惨叫,负责断后的一名家丁猛然摔倒。他两眼外翻,露出惊惧的神情,眼、耳、口、鼻竟都流出紫褐色的血来,与他交好的家丁转身去扶,半途里身躯一震,也是一个跟头栽倒。
卢钦见状,急喊道:“不要回头,速速离开。”众人狠下心来,不再犹豫,脚下的步伐也越来越快。
奔出村外,众人合力关住木门,又用山石杂物顶住,都是长舒一口气。月亮从墨云中探出头来,借着黯淡的夜光,众人向山下望去,竟都情不自禁地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官道上、旷野里、甚至是低浅的小河中,到处都是缓缓行走的无头黑影。这些黑影感到活人气息,纷纷蹒跚着爬向山腰,铁桶般的将卢植一家围了起来。
又听背后一声轰然巨响,木墙经不住血尸的偌大推力,重重坍倒。血尸突破木门阻挡,摇摇晃晃地涌向众人。
此时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众人都是心惊胆寒。一名家丁按捺不住,颤声道:“别……别过来!再过来我可要砍你啦!”说着冲出行伍,将最前方的一具无头血尸从肩至腰,劈成两截。
一招得手,毫不费力,家丁又惊又喜。谁料掉在地上的半截血尸猛然伸手,扣在他小腿肚上,那名家丁只笑了半声,戛然而止,接着发出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声。他小腿处衣裤溃烂,墨黑一片,并向大腿延伸过去。
卢钦眼疾手快,飞身蹿出,将那家丁右腿齐根砍断,拦腰抱回。那家丁还未来得及惨呼,便已痛昏过去。回头看时,那条右腿已经烂成一团黑泥,分不清哪里是血,哪里是肉。
断成两截的血尸就像饿疯了的野兽看到食物一般,猛地扑向黑泥,黑泥也缓缓地融入其中。片刻间,两截残缺不全的血尸又生出躯干肢体,只是个头略小。众人面色惨白,这样的不死怪物,纵使有千军万马,又有何法能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