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在别处重新堆积。
岁月……在我度过的一生,它是不停地堆积
不停地消失。
我喜欢这样诞生,也喜欢这样消失。
即使在我不在的时候,我热爱过的太阳,月亮,
羊群还有小麦和大豆依然完好无损,
它们年年生长,年年枯萎,就像永恒!
2004年月12月5日
原载《诗刊》2006年5月号·上
转载于同年《青年文摘》
早 耕
他扛着一柄犁向田野走去
身后跟着那头牛
牛的身躯高大健硕,宽大的影子
拖在斜下方。
太阳升起了,田野成金黄色。
巨大的山脉的影子一寸一寸往回收……
他在田地里转圈圈,翻开的土地湿漉漉的
田埂上,树与自己的影子相重合。
太阳升高了——
他坐下来休息,山坳里升起了炊烟
一只狗在村外撒欢子
大地受伤的部分慢慢变黑。
2004年月12月5日
原载《诗刊》2006年5月号·上
我
你们一定见过这样的恶犬,面对野兽,露出牙齿
狺狺叫,不断地扯动拴在脖子上的铁链……
在我的体内就有这样一条恶犬,
它老想挣脱铁链冲将而出。
怎样抑制它呢?鞭子,对,就是它。
可是不停地抽打总会使人发疯,
这就是我日渐痛苦,日渐衰弱的原因。
一条谨慎的恶犬,到了最后就只知道提防鞭子
看着主人的眼色行事。
不是我不顺着它,而是我怕……
2004年月12月5日
芳草地
一定有这样一个地方:一块芳草地。
只生长碧绿的青草和艳丽的红花。
……从早到晚都是蜜蜂的声音。
我的一生都在较劲,跟许多人许多事情。
这是为什么?为了在我的身边保留那么一块
洁净的地方。
我能特别忍受痛苦,不是因为坚强
而是因为,我心中始终留有一个梦想。
我总是相信,我的生活会在别处展开,
就像一地美丽的花开。
这是个秘密的所在……类似于
一处芳草地,蜜蜂嗡嗡叫。
也许你们不知,我的幸福就是在极为痛苦的时候,
突然看见面前有一束艳丽的红花……
这是一双看不见的手,捧着它们
越过黑暗和泪水找到我……
我是在受难吗?不,我不这样认为。
痛苦化开来就是一块芳草地。
我之所以能平安地越过黑暗和荆棘丛,
不完全是因为抗争,
而是对某一处芳香草地的不尽留恋。
2004年12月9日
原载《诗刊》2006年5月号·上
蓝 色
我喜爱红色,黄色,还有绿色,
但能让我安静下来的只有蓝色。
祈祷声,还有钟声,
画下来肯定是蓝色的。
温柔和善意也是蓝色的。
天空的颜色和海水的颜色就是这样。
用斧子砍我,让我痛疼,更痛疼
以便接近……透明的蓝色。
从黑暗到光明,会经历必要的痛疼。
人也一样,从污秽到纯粹,
也得经历痛疼。
想一想就知道,
树木的内部是黑暗的,肉体的内部也是黑暗的。
可是,当某种声音响起,
我就会逐渐变得透明起来。
(树木也一样,甚至连砍伐的斧子
也会变得透明起来。)
那是颤抖的钟声……接近
无限透明的蓝色。
这蓝色是天空固有的,
它的深处有一个微小的黄色光源
——接近无限温柔。
伤口合上的样子是蓝色的,
最后,双眼闭上的样子也是蓝色的。
2004年12月9日初稿,11日改定。
原载《中国诗人》2010年第3卷
速描之一
三月,春深似海
他们往山上运肥
炊烟升起来
二姑割韭菜
来了一个红脸大汉
牵着一头骆驼
2004年12月12日
速描之二
太阳出来了
看起来,村庄是旧的
木板是旧的
所有的东西都显出旧模样
只有圆圆的坟包是新的
这是因为死亡老是以沉默的方式
向我们讲述诞生……
2004年12月12日
十一月
她知道,十一月,我的眼睛会变得
深邃起来。
她来看我。
每年的十一月,她就会变得不安。
她知道,我的双眼准会在这样的日子里
变得深邃。
十一月,天空晴朗,飞禽稀少。
我知道,在这样的日子,不仅是我,
所有人的眼睛都会变得深邃起来……
“瞧瞧好么?”她捧住我的脸。
“呀——”
一只大鸟抖着翅膀,向我的眼球深处
沉下去……
“是鸟么?”
我也说不清。
我只感觉到:向深处去,向深处去……
她静静地看着我,能看得出,
我一年比一年更枯萎……
2004年12月12日
原载《诗歌月刊》2006年9月号·下半月
一件重要的事
它轻轻地来,踮着脚尖
像一只可爱的小猫那样趴在我的肩膀上
告诉我说:唔咪——
什么事?
唔咪——
我明白了
一层雾缓缓散开
露出光秃秃的山顶
树林干枯,只剩发黑的枝杈
……
我熟悉这样的景色,
不过,在自己的身体中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逐渐明朗,我是说隐藏了许久的
东西,终于明朗了。
一幅晚秋的山水,好似初冬
繁华尽消……一只老猿在啼,
钟声自遥远的深山传来……
很安静,这是因为我保持了
安静的模样。
我有能力对自己说,走吧!
像个男人
庄严地前去……赴约,
带着笑模样。
注意,要是遇上妈妈不要哭,
要是遇上女儿得坚强。
……那么明亮,那么光鲜……
一地藏红花……
2004年12月15日
从 前
从前,一定存在着这样一个开端:
单纯的声响敲击着坚硬的物体
一束光开启了黑暗
洁白的雾从树梢上升起,化开来
露出许多生命的面孔
然而这还不是全部
因为光在盼望声音,声音在盼望
出生的形状
是的,我已存在了很久
像许多人。
转过身,向回返,遇到的是一大片雾
有一个声音在说话
吓我一跳,赶忙躲起来
不,说话的是一只小狗,戴着铃铛站在村口观望
它看着我走近它——一个陌生人。可是
早年的狗还是一条小狗
它围着我打转,想嗅出熟悉的气味
雾散去了,屋顶上露出黑烟囱
烟柱还在往上升,焚烧的野草的清香
四处散开——
可是——一切都变了。家。村子。
母亲不在了。我清楚她不在了。
与她有关的一切都不在了
然而,这对又不对
我只承认我出生时的村庄,脸上的皱纹
承认我在回家的日子里见不到母亲
越过熟悉的事物——向回返,再向回返,
在母亲出生的地方,我碰见
一位奇怪的老人带着一只奇怪的狗
不可能停止——再向回返
在我不在的地方,在母亲不在的地方
在人类不在的地方
出现了蓝色的群山
一条大河在山脚下静静流淌
河面上跳跃着光
光的百形
犹如诞生
传来一片杂乱的声响……
2006年2月11日
不可能
它出现了。
不可能?
可是,它出现了
因为来之于不可知
它显得奇异
我不说出它
是因为我从不说我不懂的事物
在它之前,一切都是不可能
在它之后,一切还是不可能
它是生
借用了万物的形状。
2006年2月11日
原载《诗歌月刊》2006年9月号·下半月
我会的……
肯定有那样一个日子
光明托举着白昼
我在河边遇到饮水的老牛
我能叫出它的名字
认出它身上的伤疤
像遇见亲人那样我抚摸它
把它牵回草地
可是我难以找回我幸福的童年
一只蚱蜢落在肩上
黑黑的森林中有个声音在唤我
那里——在林子的边上开着淡蓝色的花
一只母獾在树干上蹭着皮毛
大胆的女孩,脸蛋发红,嘴唇发烫
靠着树干出粗气
我们惊飞了一大群鸟
三十多年过去,鸟群常飞
可是鸟群渐渐稀少
我会的,在某一个日子,我会站在山冈上
独自迎住飞逝的鸟群
我会轻唤她的名字,还有我的老黄牛
我的鲜艳的晨光
2006年2月11日
原载《诗刊》2007年3月号·上
入选《2007中国年度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