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是一口大钟倒扣在地上
它以这种方式宣布
自身承载的重量
在它投射的影子里
是一群正在开拔的蚂蚁的军团
向某处幽深的地穴挺进！
2008年4月7日
原载《诗选刊》2009年11-12期合刊
秋 天
秋天，有一条很长的山脉
在延伸中
被河流截断
薄薄的小刀
藏在柔软的皮壳里
当大地把色彩脱尽
你看到了什么？
一群兽在追赶一个人
2008年4月14日
动与静
深夜
一盏灯亮着
当所有的灯盏熄灭——
转动的是一只巨大的磨盘
当一切停止——
一只蜘蛛在寂寥的天幕上
爬动……
当时间足够遥远——
有个神
藏在地窖里
2008年4月15日
原载《诗歌月刊》2011年7期
五 月
五月，有几次
敲打过锣鼓
常遇见陌生人
有一张奇怪的面孔
你说不清
他从什么地方来？
在那个我还没有去过的地方
老墙更黑了
树冠的高处长出一个人形枝杈
你可以想象陌生人就是从这儿
走来
一步步突出了前额
即使我起身
仍有斑鹑声声
在早晨
人间是五月
空气里混有各种花香
我必须选择慢
以行走的方式
到达郊外
而你几乎无法辨别
在连通荒野和村庄的地方
正走着一个人
2008年5月2日
小 路
在封闭的山村
将我和世界连通的就是那条
弯弯曲曲的小路
在童年的许多个夜晚
那上面曾响起过警觉的马蹄声
当我足够强大也不能抵御恐惧
在雷鸣电闪的夏夜
风暴会一路倒卷而来
袭击我
现在安静了，那是因为
我不再为陌生的事物感到吃惊
在落雪的时候
小路会略觉温暖
那梅花状的蹄印
会最早化开
2008年5月6日
永恒的蓝色
我敢肯定，你敲开过坚硬的果核
你这是在跟果核
索要果仁么？
敲打。
心状的果仁还没有完全
变硬
表面有一点蓝
也许，你曾攻进过某座城堡
猛然瞧见木架上受难的耶稣
在嘈杂的市场，我出售过兰草
那蓝色的三瓣花卉
曾对着你微笑
在人群中，我出售过心
在道旁有弃置的三叶草
我呼喊过
在绝望的深处是一片汪洋的蓝色
从过去到未来
是一道蓝色的虹
架在你的头顶
人类叫它桥
2008年5月7日
原载《诗歌月刊》2010年5期
原载《绿风》2010年第5期
秋天来到北方
某些时日，你会偶然听到
群狮吼叫
在穹窿深处
——秋天来到北方
雄狮在云朵上漫步
在闪电熄灭的地方
是一只龙骨架
它吼叫过
遍体成金色
夜里有几只狗跑丢了
它们前去追赶
一种陌生的动物
2008年12月16日
《诗歌月刊》2011年第7期
秋天的北方
干干净净的北方……偶然会有凸起
那里，在最高处
会有一株假想的树直对着蓝天
蓝天碧蓝，从来没有这样蓝过
上面即使什么也没有
也会有假想的鹰渗出云端
啼叫——
朋友啊！你们要知道
在这样的蓝天下我存在过！
有时却极感卑微！
2008年12月16日
原载《诗歌月刊》2010年第5期
苹 果
我病了一天
米水不进
我就那么躺着
瞧着枕边的灯火
突然间就感到了庄严
夜里，妈妈把一只苹果放在我枕边
吹熄了灯
于是——
苹果代替了灯盏
梦中，一只棍子在追赶我
但是我开花啦
就藏在苹果树的花朵中间
2008年12月16日
复原的契丹公主
从她的头盖骨
我们量取脸颊的尺寸
从空空的眼窝
我们想象眼球的形状
然后把数据输入电脑
我们期待着
屏幕上
一个被连续调整的
契丹公主突然复活
她用冷峻的目光
瞧着一千年后的
我们
2008年12月23日
分叉的豆瓣
瞧着它
它会探出地表
露出一个嫩嫩的小脑袋
然后——
慢慢分开
成婴儿的两只胖手
捧着一个看不见的球体
噢！上帝
你心疼初生
几乎让它说话
中间
是看不见的球体
你瞧！它呆头呆脑的
正在空气里上色
可是，十天前它还是
一粒埋在土里的蚕豆
此刻
它正庄严地完成
第一次轮回
2009年2月19日
2009年9月6日修改，10月27日又改
原载《诗歌月刊》2010年第5期
带着《圣经》上路
这本书是送给她的，一本厚厚的《圣经》
会在一个安静的日子里打开
伯里恒的马槽
在冰雪中闪光
我正在向她靠近，一路穿越城市和乡村
重温那曾经有过的肉体的欢乐
却没有想到，此行的终点会是
一面湖——睡在阳光里
安静地等着我
背着《圣经》向它靠近
湖的周围站着修士般的白杨
阳光下，湖面化开了一半
另一半结着冰
我懂得上帝的意思：有时作为整体的我
也会被分成两半
半路上，起重机在吊一辆被撞坏的
卡车……我们停在路边瞧着钢铁
被撞碎的残片
包里的《圣经》突然显示出它的重量
但是，一处圣洁的湖面让我
突然安静。我清楚
当我小心地向它靠近时
打动我的不再是它的安静
芦苇丛里，有几只黑鸟突然起飞
晚上我是带着纷飞的黑鸟的意象
打开她的身体
动荡的湖面上，她年轻的乳房提前衰老
那被冲击过的高地正在变成废墟
客厅里，《圣经》自动打开
上面写着：我主耶稣！
室外是三月的夜空，闪着几颗寒星！
像大多数人一样，我清楚：在这个世界上
我存在过，但不自知
睡梦中，她转过身，把胳膊搭在我的
胸部上……
2009年3月6日
在我所有的日子里
在我所有的日子里会有
这么一天：
风藏在柔软的柳条中间
嘬成一张小嘴
对着我轻轻地吹
那时我还年轻，脚下有一渠清水
绕着柳树转弯
跑进麦田
那时，我的心还是柔软的
看着一地饮水的麦苗
也会怦怦地乱跳
那时，我钟爱的天空是池塘里
蓝色的倒影
而黄肤色的小孩在晚上降生
毕竟，在我的心足够柔软的时候
幼小的东西会一天比一天
更硬朗
唉，这些都过去了，连同月亮下的
树影。不是它们
不再发生，而是我的心变硬了。
我明白：在我所有的日子里会有
这么一天：
当我的心足够坚硬，知道在人世玩了个够
然后毅然转身往回走，身后跟着的
就是那只老狗
一路摇着尾巴
晚上很安静，没有人打扰你
这一刻的安静是无声的合唱
在远处震响
室外飘起了雪花
种子在地窖里爆响
我笑了——
我知道：了不起的种子都想
重新回到起点
而我不
今晚，我度过的所有日子都化作
纷乱的雪花，在原野上落着
在你想不到的地方，它们会悄悄积成堆
但是，第二天风一吹就没了
2009年3月8日
三 月
三月
当我的心足够柔软，红嘴鸦的嘴唇
会变硬
偶然，你会听到
脆脆的敲打声
从林子中间传来
三月
连埋在土里的根
都是柔软的
摸上去
我的手指有点硬
轻轻地……大地在上色
这就是说，与某种特殊的
温暖相比，我的心
还不够柔软
我使劲地掐自己
你们就能看到在我的脊背上
会慢慢渗出一个十字
噢，我的上帝，三月
在遍地的柔软中
有点疼
2009年3月8日
一根肋骨
当我低头走路的时候
突然踢到了一个小土包
没有什么
继续走我的路
当我走了很远，再一回头
依然能够看见它——
大地上一处稍微的凸起
吸引着我
三月，当土地全部变软
我知道它会在某一个地方感到
疼痛
就是那处凸起——一个不起眼的
小土包
下面埋着一根肋骨
2009年3月12日
山城之夜
我的心左右摇摆
不能平静
闪电落在山上
2009年3月27日
原载《诗歌月刊》2010年第5期
夜宿老家
我不停地想你
妈妈
不停的风声
摇着门板
2009年3月27日
原载《诗歌月刊》2010年第5期
天 空
深夜，一只母羊因疼痛
而号叫
受惊的羊群跺着蹄角
给它让开一块地方
母羊生出一只小羊
它彻夜站在那儿
带着血水污染的身体
守护着小羊
头顶——蓝色的星空
温柔地笼着
一滩血水
止住了可怕的颤抖
2009年3月27日
葬礼上的一只红苹果
它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
被两边的灯火护卫着
仿佛一只突然停止了飞行的蜻蜓
来到风平浪静的港湾
吃惊地打探着两边的灯火
在四月，它是未被切割的蓓蕾
在十月它被一个圆脸盘的
小姑娘虔诚地带在葬礼上
成为这一刻的焦点
它用大地赋予的光泽照着
身边的同类：那用小麦的白色山丘垒成的
金字塔
还有——被分割成四瓣的
羊心
它曾在滚烫的油锅里煎过
羊哭过，可是从羊身上取下来的心
却不哭
都是因为这是一个类似于
庄重的时刻
一只苹果在同类中保持
庄重
两边的灯火凝滞不动
因为，它是被这一时刻控制的
灯火
那个人有雄狮般的头颅
2009年9月6日
原载《诗歌月刊》2010年第5期
原载《绿风》诗刊2010年第5期
在死亡发生的夜晚
在死亡发生的夜晚
村子特别黑
大河里松动的冰块
偶然撞击
在死亡发生的夜晚
树木像石头一样坚硬
死者的头顶点着灯
它静静地摇晃
成为这一刻不被理解的
灯火
人们相互瞧着
目光却在躲闪
我带着莫名的惊恐入睡
像晶莹的冰块沉入河底
在梦中，那困惑我的东西
会是一只黑熊
慢腾腾地涉水过河
2009年9月6日
原载《诗歌月刊》2010年5期
被诉说的夜晚
被诉说的夜晚
被恰当地诉说的夜晚
一张弓搭在弦上
弦在颤动
在一张反复拉动的弓的后面
在被准确地诉说的一张弓的后面
是一张绷紧的脸
夜在持续——
一张沧桑的弓搭在十二月的弦上
是漫天纷飞的草原上的雪花
往回返
是八月和持续到八月的五月
红嘴斑鸡一只在叫
那挂在马背上的被草色染绿的云朵
轻轻滑过山冈
而——
在黄叶纷飞的十月
颤抖的弦在奏一张弓
然后，弓又回到安静的弦上
岁月在叙述一个人
像声音在叙述一把琴
快乐在欢快地
诉说忧伤……
2009年9月6日
夜 晚
夜晚
在预感到这样的夜晚
不会再有的夜晚
我固执地靠近女友的灯火
但是，我明白
有一块草原带着夜色的芳香
延伸到女友的房间
可是——一片马蹄声
正追随而来
靠近她
不仅是为了盗取她身上的灯火
而是让原本沉寂的大地
延伸
像缓缓到来的马群
越过我的躯体
告诉你，我的躯体不是别的
而是大地上
最坚硬的一部分
只是在我活着的这些时间里
我与大地暂时分割开来
成为孤单和欲望的混合体
比如今夜
我想固执地靠近她
肉体闪亮的灯火
人间的这一刻，不会很多
这用酒精燃烧起来的夜晚和
彼此靠近的温暖的肉体
不会很多
2009年9月6日
原载《诗歌月刊》2010年第5期
雨 天
我有意让它那样被淋着，在雨里
晾衣绳上挂着一件黑色的长袍
它比平时长了一点
这是一件发霉的长袍
不知来自于何处
我只是把它从一堆破布中拣了出来
过去，它也许穿在某一个人的身上
他肯定是个大个子
走路却没有声息
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
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这件黑袍在被做成的那一天起
就没有主人
晚上我回到家看到
袍子的下面和上面
长出了假想的四肢和
头颅
原来是袍子自己创造了自己的
主人
2009年9月7日
因为……
因为普遍的东西太多
我珍惜你，甚至
选择了粗暴的方式
这粗暴也
仅限于诋毁你的美丽
因为你具有让我温暖的阳光
雨水和空气
因为，你像夏日的风
引领着蜂群
围绕着我轰鸣
而我一度低伏在地
像发青的草地
那样谦卑
那样谦卑地仰望着你……
2009年月11月14日凌晨
最后的
像告别，这最后的
橙黄来自于
金黄
——远山变暗
你一定明白我的心
曾经光辉灿烂
而多时却阴雨连绵
你多么聪明
你足够聪明
能理解这颗卑微的心
在微弱而又坚强的搏动
而你我之间
隔着一层雾
隔着岁月的茫茫鸿沟
那儿常常浮现
黑色的巨鸟
上下翻飞
我一点一点接近你
穿透迷雾
接近你自知的真实和围绕
着你的
无限的苍茫……
2009年月11月14日凌晨
在你出生的地方
在你出生的地方
我想到了你
蓝色的山谷
清亮的雨水
鸽子早上醒来
露出黑眼珠
房子的前面有一处菜畦
斜铺在山坡上
葱根很肥
垅间开着淡紫色的花
在你的屋后有一棵树
它是端庄的
即使在缀满花朵的那些时刻
她也是端庄的
夜里响起过狗叫
一双大脚板踩踏过坚硬的
草径
你肯定倾听过穹空里滚动的
雷声
而这些还不是你的全部
你一度拥有过彩虹
拥有过与大山相融的
宁静时刻
而这些都还不够
你的透明来自于痛疼
来自于那些少有的恰到好处的
痛疼
像一束光开启了一扇窗户
你成了这般模样——
白的根
蓝的花
2009年11月2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