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中国式离婚》的表面,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破坏性战争,正是因为中年女人林小枫一次次的无理取闹,一次次的无端猜疑,一次次基于心理和生理失衡造成的极端不自信而对夫妻关系的破坏,终于让那段看起来应该美满的婚姻,归于解体。我们总以为,总以为小枫疯了,丈夫无奈,悲剧必然。
其实,在那些疯狂猜疑的背后,是一个女人灵魂绝望的求助。如此的不安,如此的恐惧,如此的不确信,都是因为怕失去。安全感是互给的,在心理失衡的天平上,那个看起来根本无错又无奈的丈夫宋建平,在嘲笑、在漠视、在袖手。
男人们,在抱怨女人们的无理取闹时,是否该反思一下自己建立的安全感又有多少?
夫妻之间,是相互博弈而相互塑造的。小枫之所以如此疯狂,是宋建平冷暴力的逼迫;而武则天之所以成为武则天,也是因为作为权力核心、决定她命运的丈夫李治,性格不确定。
从很久以前,父亲的庇护,舅舅的指导,妻子的正配,宗法的秩序,就是这位柔顺皇子的“常规”,而现在,他仿佛成为高速公路上刹不住闸的车,已经完全失控。
本来不是一个反抗传统的人,却违反伦理跟庶母发生感情,冒天下之大不韪封成了昭仪。这也就罢了,后宫内务的出轨的结局居然牵连到了外朝———昭仪最后成了皇后?恐怕李治自己也对目前的结局感到莫名其妙,但是,这已经成了事实,他也只能在“出规”的路上越行越远? ?
这位违背常规而自小又受传统教育的皇帝,因为失去了固有的安全屏障和精神皈依,走上了精神流浪的无间道。伴随着想回又回不去的焦虑,回去又不舍得的诱惑,无可奈何的顺从,永远被抛在了路上。此时,也只能靠别人的推动,才能证明自己一切行为的合理性,而理性又告诉他,有些事情太疯狂。他于是害怕,于是逃避,于是推卸责任,把承担做决定的后果都推给他人,推给时局,推给“此时此刻”,以此来逃避脱轨的内疚与恐慌,而那些充满着相反而又矛盾的念头,也总是因时而定,因环境而定,因心情而定———就看哪个念头在哪个时刻在李治心里占了上风。而可怕的是,这些念头大多数是相反的,往往看着平平静静,波澜不惊,陡然间,便是万丈波涛,天翻地覆? ?而他,是天子,万权之上的天子。
于是,昨天还可以拉着你的衣襟可怜兮兮地叫“舅舅”,改天便会翻脸到让你满门流放,自尽而死!昨天还能相敬如宾地叫你声皇后,改天就将你废为庶人,打入冷宫!昨天还能恩爱缠绵地依靠你,叫你“才人姐姐”,改天就全然不认,漠然听凭你去感业寺老死终生!
恐怕也正是因为感到了这种不确定性,武则天无论多受宠,总觉得是在悬崖边,总觉得什么都靠不住,于是,只能不停地去战斗,不停地去抢夺丈夫内心的位置,不停地去推动李治向前走,不停地去推动李治心里,那无数矛盾念头里,对自己有利的那一个。
只是,人毕竟是人,当武昭仪变成武皇后,当她站在肃义门前,接受百官朝拜时,那种名分的确定,那种扑面而来的安全感,那种拼搏得来的胜利感,让她有些得意了。六年前,她还不死不活在感业寺里寂寞孤灯,如今,如今,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啊,她有些激动。
她想,该喘口气了。
谁知,突然之间,又是万顷波涛。
册封之后的某日,李治跑到囚禁王皇后与萧淑妃的别院,看到囚室封闭极密,暗无天日,只有一个运送食物的孔,不禁恻然,问:“皇后,淑妃,你们在吗?”
黑暗之中,突然一丝光照射进来,遥辨其音,原来是朝思暮想的皇帝? ?淑妃还有些怨恨李治识人不明的傲气,但是皇后却马上哭求:“我们都是罪人,我哪里配得上皇后的称呼?皇帝你如果思念昔日恩情,就让我们能再见天日,行动自由,并把这个院落改为回心院,就是我们的万幸了!”
从此可以看出,皇后确实是有些心机较量的,她从前失败是战斗觉悟不足,轻敌藐视,一旦她重视起来,很多事情就做得十分聪明。
她迅速抓住了李治的称谓变化(“皇后”、“淑妃”)———在某种程度上,这位皇帝认为皇后还应该是她,淑妃也应该是淑妃,而不是庶人。这是李治常规里的念头之一,哪怕是此时此刻的念头,都有变为真实的可能!
她迅速摸透了李治的感情变化———这位皇帝是很心软的,并且有继续对她们心软的可能。
于是,她回答得攻守皆备,有条有理(是个厉害人物啊)。
皇帝,我们已经不是皇后、淑妃了———李治不是心里还觉得她们是皇后、淑妃吗?那就自退一步,说自己早已不是,进一步激起李治的恻隐之心。
您如果念旧情,就改善我们的生活环境———李治不是可怜她们的处境吗?马上恢复尊贵不太可能,目前只能提出最可能实现的一个条件:改善环境,有行动自由,那就为她们再次复起做好了准备。
这个院子就叫做“回心院”吧!———这才是最厉害的,也是表露皇后野心的一招。皇后、淑妃恢复了自由以后,居住在这个“回心院”中,不就是让李治回心转意回归正轨吗?李治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宫里人怎么想?外朝大臣怎么想?
她真的很了解自己的前夫。
这个男人,在感业寺回来之后伤春悲秋迎风流泪,被她推了一把,那个小才人就进了宫,此后,天翻地覆;也就是这个男人,从前虽然不受宠但还相敬如宾,被才人推了一把,然后,万丈悬崖万劫不复? ?他永远,需要别人推一把,把他的某个暂时冲动变成现实;他永远,善良多情,温柔懦弱,流泪糊涂;他永远,活在“现在”,活在“此时”,出轨以后的人生,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他都闭目不理———就这么一个男人。
既然当初轻敌被昭仪抓住了先机,那么此时,就是她的时刻,她要抢夺丈夫心里的首发位置,驱动丈夫回到“常规”,然后东山再起———那个时候,武皇后对王昭仪,咱们再来!
皇后,确实很聪慧。大家出身,过于轻敌,觉悟不到,是她栽在武昭仪手里的主要原因,如今也是死过一次的,重新再进战场———老虎对狮子,鹿死谁手也很难说。
李治答应而去,武则天迅速得到了密报,她浑身发抖。
当年布置下的后宫蜘蛛网果然又救了自己一命,王皇后那些话李治听不出来,武则天心里一清二楚。她是死过一次的人,而且女人更了解女人,那层层设套的回话,简直就是再次战争的号角,而自己这位精神上漂泊不定无所依恃的老公,正一步步踏入王皇后设计的圈套。一如当年自己的灵敏秀动,再次归来的王皇后,绝对不在她之下!
她浑身发抖。
是她,把规规矩矩的李治拖出了常规,这个男人又随时有回归的可能,原来,这里从来都不是她安居的地方,而只是她的战场,无论拥有了多少,还是在悬崖边,不是吗?
她,突然镇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