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这条鲶鱼不仅让她警惕了别人,也能警惕自己。
我们普通人,看历史人物,看帝王将相,看现在高官,看成功人士,总觉得他们站在那个高高平台上,应该怎样怎样。其实,当一个人拥有了巨大的操纵力量和资源(人力物力)的时候,周围一定围绕着阿谀奉承之徒,他们人品低下但智商并不低,他们说出的话以及对你的判定,一定是你最想听的,或者在自我幻觉里最想摆的那个Po se。此时此刻,很多人,就会迷失。
武则天多年以来身居高位,奉承者一定不少,但她的敌人也不少,并且无论做什么,都受另外一种强大势力的牵扯与制约。做昭仪有皇后盯着,做皇后有皇帝盯着,做太后有权臣盯着,而这么个心气高的人儿,又加上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性子,要说能跟着奉承飘飘然,很难。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王皇后早化成灰了,皇帝老公也死了,权臣治罪了,满朝文武被自己吓住了,有一帮真心拥护她的酷吏和下层官吏以及子民,把她当弥勒佛救世主来对待,她会怎样?
即使心气再高,志向再远,恐怕也很难抵得住周围萦绕的糖衣炮弹———我们可以肯定的是,如果她只做太后,等时间稍长,等政权稳固,等政敌潜伏,她一定迷失。但是她做了皇帝、女皇,这份名不正言不顺的焦虑让她变得残忍而疯狂的同时,也拯救了她的迷失。
她没有被花言巧语所迷惑,也没有埋在小人们的笑脸里。
情夫冯小宝距离再近,立功再多,也没让他掌握实权。这个家伙素质不高,横行霸道,有一次他从宫里出来,迎面正碰上老宰相苏良嗣上朝,冯小宝没有对宰相行礼,结果被苏良嗣打了数十下,好一阵折腾。第二天小情人去女皇那里告状,女皇却说:“阿师当于北门出去,南衙宰相所往来,勿犯也。”———你别惹他,那不是你应该走的地方? ?
酷吏们再誓死效忠,再干脆利落,但是毕竟只是打手,不能帮她治理天下,她从来不让他们进入帝国权力核心层。索元礼官止游击将军(从五品上);老大级人物周兴止尚书左示(正四品上);最杰出人才来俊臣止殿中垂(从五品上)、司仆少卿(从四品上),从未做过宰相———武则天是让他们“朝官侧目”,但是从未让他们“左右朝政”。
并且,酷吏的非法途径也没有完全干扰正常司法程序。在国家的司法界,还存在一些端方正直之士以给予调和,如徐有功“以宽为治,不施敲朴”,酷吏所诬构者,有功皆为直之,前后所活数十百家。如李日知为救一蒙冤的死囚,和酷吏索元礼进行抗争———“少卿索元礼欲杀一囚,日知以为不可,往复数四,元礼生气了,说:‘我不离开这行,这个人终无生理。’日知反驳说:‘我离开这行,这个人终无死法!’”这个举动最终还获得了武则天的支持。
同时我们更应看到的是,由于史官们的李唐正宗立场和对于出身低微的酷吏们的鄙视,对于这种统治手段恨不得一棍子加一锤地打死。其实,酷吏杀的未必都是好人,污蔑的也未必都是政治犯,有时候也“偶然正确”一下的。历朝历代,统治稳固之后,土地兼并与贵族腐败就在所难免。高宗李治当年为了让武则天当皇后,都赶着去舅舅家贿赂,可见当时朝政之上早已贿赂成风,而正是此时此刻,出了个不里不外的武则天,正要拿最上层的皇族贵族开刀,虽最终是为了自己的统治巩固,但是同时也让很多大号贪官死于这些愤青屠刀下,正是以毒攻毒的澄清吏治。
鲶鱼在游动? ?
《汉武大帝》里曾有这样一个场景:霍去病即使在出征期间也非常讲究,居然给自己配备厨子;而与之相对比的李广就简陋得多,是跟士卒同甘共苦的典范。汉武帝于是有意见了,质问这位年轻将领。霍去病却振振有词地说:为将之道,不在这些细节上,我好,大家好? ?
我从前其实是认同霍去病的,因为细节无关大局,事实摆在那里,大胜匈奴驱赶漠北的是霍去病而非一生未封侯的李广。但是几年以后,我突然发觉这位霍兄所说只是个借口,而自己也陷入了“成者王侯败者寇”的逻辑———霍去病所以能大胜,并非生活得小资,而是由当时大汉王朝的国力军力所决定的。
家天下的帝王之都,是敛天下之财力供一人的模式,面对丰富而庞大的资源,能够克制自己内心的欲望与偏好而力行节俭是件很不容易做到的事情。而早在武则天当皇后期间,高宗李治就向雍州长史李义玄夸耀说,自己的妻子穿的裙子不过“七破”———唐时流行一种“花间裙”,是不同颜色的布料拼接而成的,这些不同纹色的长帛条彼此相间地排列起来,就会呈现出多彩条纹的效果,因此叫做“裥色衣”。而长帛的颜色越多,就越发费时费工,当时武则天贵为皇后,也只穿由七条彩色长帛条相拼而成的裙子,一如当今收入上万的金领只买十几元的地摊货,可谓节俭。
称帝以后,史官和男人们喋喋不休指责的“大兴土木”,也不过明堂佛寺。但是,“明堂”不是游乐之宫,而是政治与宗教场所,各地所建的佛寺也只是大云寺一所,其他新修者的很少,大部分不过补旧罢了。
她执政初期的个人生活如果稍微过分点,史官们都不会放过的,可是没有。在登上皇位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并没有见到一个穷奢极欲尽情享乐的女皇,而是一个公开情夫不过一个和尚,裙子不过七种颜色,宫殿不过明堂佛寺,除了政治与宗教目的,没有任何为自己享乐的举动的清醒女人,并且,还是个连太学士请假都要管的操心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