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诗人的群体里,女诗人受到的关注应该是更多的。因为,女诗人的人数比较少,虽然女性情感丰富,天生有着语言的天分,应该更适合于诗歌这样的文体。同时,女性独特的心理感知方式和其相对弱势的社会地位以及女性所独具的伟大的母性,都为女性诗歌写作带来了新鲜的质素。诗人如果在当代社会里属于异端的一类,那么,女诗人就更是“异端”里的“异端”。入选《穿旅游鞋的舞神们》一书的女诗人一共有八位,分别是月亮、简简柔风、兰紫野萍、申林、王清音、夕婉、兰妮、温皓然。谯达摩在论及这个第三条道路诗派中的女性群体时,将她们分为以下三类:“当然,申林、温皓然实际上更属于后现代古典主义诗学范畴,就像月亮、简简柔风、王清音实际上更属于后现代浪漫主义诗学范畴,夕婉、兰紫野萍、兰妮实际上更属于后现代神秘主义范畴。”谯达摩:《第三条道路:后现代主义诗学的汉语之舞》,出自谯达摩、朱赤、亦言主编《穿旅游鞋的舞神们》,九州出版社,2007年4月版,第3页。这几位女诗人各自有着自身鲜明的写作特征,谯达摩的观点是值得借鉴的。因此,我就不再一一详细加以评论,只就其中的代表性诗人温皓然和兰妮的作品来进行解读和阐释。
温皓然不仅仅是一个知名的女诗人,更是70后女作家的代表性人物,她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后现代古典主义小说家,创作出了长篇小说《缘分的天空》、《花魂鸟魂》、《般若飘香》、《凤兮凰兮》、《箜篌引》、《陪嫁山庄》等优秀作品,并获得了很高的赞誉。温皓然的诗歌写作自然会带有叙事性强的因素,在散文化的语言风格背后,蕴含着浪漫的情怀以及炙热的情感,更为深蕴的是她独特深入的文化视角,这却是普通的女性诗人所不具备的。比如她的代表性作品《画堂春我们叫它词牌名》。
画堂春我们叫它词牌名
我不知道
最初的画堂春
是否与画堂有关
我喜欢画堂春
是因为我喜欢纳兰性德
一生一代一双人,
纳兰性德——
争教两处销魂。
纳兰性德——
相思相望不相亲,
纳兰性德——
天为谁春?
纳兰性德——
浆向蓝桥易乞,
纳兰性德——
药成碧海难奔,
纳兰性德——
若容相访饮牛津,
纳兰性德——
相对忘贫。
纳兰性德——
我喜欢的纳兰性德
因为写了这首
《画堂春》
从此我开始收集
与他有关的词牌名
有菩萨蛮,如梦令
有减字木兰花
有浪淘沙,临江仙,浣溪沙……
画堂春我们叫它词牌名
而我成了一个词牌名收集者
这首作品显示出了一个天才型女诗人的卓越之处,她的构思极其精巧,在温婉的语调背后,却不失大气。词牌名“画堂春”和实物“画堂”之间,作品《画堂春》与作者纳兰性德之间,“我”和纳兰性德之间,画堂春和菩萨蛮之间,这众多的人与物、今人与古人、言与词与物、言辞之间等等构成了繁复的呼应关系,名实之间的对比,真实和虚拟之间的映衬,温皓然将我们带入了一个充满禅意的奇妙世界。将人名嵌入到他的作品里,使它们之间产生出了互文关系。这首作品让我们联想起现代着名的智性诗人卞之琳的名作《风景》,只是温皓然的这首作品更具备了后现代的意味,对于世界的思考也更为全面和深入。温皓然的长诗《木卡姆》、《达摩面壁图》等作品展示出了她杰出的叙事才能,这两首作品分别取材于少数民族的民间传说和佛教的故事。《木卡姆》风格浪漫,经常使用长句来铺设叙事的场景,是中国新诗写作当中题材、风格都很突出的优秀的叙事作品。《达摩面壁图》在叙述语调上则更为从容不迫,一代佛学大师的生命底蕴被完整地刻画出来了。在温皓然的另外一首和佛教有关的抒情短诗《滴水观音》里,她将植物、观世音菩萨、水完美结合起来,再次演绎了她对于佛学和人间大爱的理解和渴望。将温皓然的诗歌作品放到整个女性诗人的群体里考察,我们会发现她的博大之处。温皓然的诗歌既有浪漫的感性,又不乏理性的哲思;既有高超的叙述技巧,又有智性的抒情笔法。作为一个杰出的女诗人,温皓然的诗歌写作的价值将会逐渐被理解和承认,随着风格的进一步成熟,她的诗歌写作将会进入到一个全新的胜境。
和温皓然比较起来,同为70年代出生女诗人的兰妮的诗歌作品就更加具备女性化的特质。在作品《我是你忧伤的母亲和伴侣》中,诗人这样写道:“有人看见我了吗/你看见我了吗/在这样幽蓝的夜里/我与春天一起发生//一个激动不语,秀色可餐的女人/有洁净的眼眸/两只寂寞的乳房如花期正旺的木兰/透过薄而透的微风/散发幽幽的香气”。作为诗的开头部分,女诗人以诘问的方式来引起读者尤其是男性读者的关注,她仿佛在与你对话,又仿佛在自言自语。她要把属于一个女人的真实的东西全部展现给你,从美丽的胴体到赤裸的灵魂,她要让你看得到。为了提起你的注意,或者说为了避免被你忽略或遗忘,她一再强调着这一切,她拥有的,都将给予你,因为,她,作为一个女人,是你的母亲和伴侣,是你生命的给予者、守护神。在诗的结尾,诗人再次深情呼唤:“有谁看见我/你看见我了吗/在这样幽蓝的夜里/我是你忧伤的母亲和伴侣/我还在等待//我是你忧伤的母亲和伴侣/在这样幽蓝的夜里/有谁看见我/你看见我了吗”。是什么导致了女性美的被忽视和遗忘,这应该是一个必须正视的社会问题。这首诗是一首用委婉的笔调来为女性进行鼓与呼的带有很强的女性意识的佳作。它区别于通常的类似题材的冷冰冰的格调,或者说控诉式的笔法,而是使用了一种柔媚的、然而却异常热烈的情感倾诉来达到对于人性美的内在唤醒。兰妮诗歌里的女性意识鲜明而突出,同时她还有对于普遍人性的思索。比如她的系列组诗《天空》(一号)、天空(二号)和《天空》(三号)就从宏观的角度来对于生命、宇宙、个体、人群之间的神秘联系进行了全面的探询。在《天空》(三号)的结尾,诗人如此写到:
这就是兰妮的叙述
天空,关于我的告别和怀念
它通过天空
闪现在我眼前
现在,已是子夜
而我的生活在我看来
却是一个黑暗中的
花瓣
像睫毛上
早晨的太阳那样
有神秘的创伤
天空,一个人类永恒的追问,过于浩渺,却并非遥不可及。对于天空的告别与怀念,也许就是对于生命本身价值和意义的渴望与追求,对于个体生命生存的尊严的维护和创造。这也是诗歌写作的根本追求所在吧。因此,我们也可以说,兰妮的诗歌写作是最具诗性的,这应该得益于她个人生命充盈的诗意本真吧。
就入选的情况来看,和女诗人比较起来,男诗人无论是从人数或者作品的数量及质量上来看,都占着绝对的优势。这也是当前中国诗坛男女诗人写作之间关系真实情况的缩影。在入选的28位男诗人当中,包括有20年代出生、40年代出生、50年代出生、60年代出生和70年代出生五个大的时间跨度,他们写作的风格也因此而显得多元化。这批诗人当中不乏诗坛的名宿,但更多的是60年代出生和70年代出生的青壮年诗人。在这里,我准备将其中60年代之前出生的划分为一个阶段,他们的美学取向相对比较传统,代表性诗人为朱赤等人;将60年代出生的诗人归为一类,这个年龄段的诗人通常按照成名的先后顺序被归纳入“第三代诗人”或“中间代”诗人,他们的诗写非常成熟,这里的代表性诗人为谯达摩和云外野鹤等人;将70年代出生的诗人分为一类,70年代出生的诗人目前统统被纳入“70后”诗人的阵营,他们的写作更具朝气和活力,代表性诗人为元谷、上帝的拇指等人。下面我将就朱赤、谯达摩、云外野鹤、上帝的拇指等人的诗歌写作进行进一步的阐释。
辽宁诗人朱赤是第三条道路的代表性诗人,他多年来在第三条道路诗歌流派的建设上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在“第三条道路综合网”,最为勤奋和认真的就是老诗人朱赤先生,他几乎每天都会在论坛上详细地阅读作品并逐一回帖。他还参与主编了《穿旅游鞋的舞神们》以及即将出版的《在路上——第三条道路10周年作品集》。作为一名出生于40年代的诗人,朱赤的写作却明显超越了生理方面的限制,无论是从思想意识还是创作手法,他都丝毫不落伍于任何年轻诗人。比如他的这首作品《果园》:“已是发育成熟/金龟子这个偷情老手/密谋着/樱桃树的劫持//旖旎季节,走过/把满怀珍珠/抛作挑逗的手帕/擦拭/难耐的寂寞/处子的芬芳被星光尝鲜//风总是忘记了系扣子/酥胸袒露/枝枝叶叶半开半掩/谁的侧影/丢在果香里……/呼唤/雨水来渍腌”。这里使用唯美的意象来描述情色的内容,但却没有一点点的色情的味道。这当然是因为诗人在心理上虽然陶醉于女性的美,但是却没有任何猥亵的成分,相反,他是怀着礼赞的心情来抒写的,并将女性的美和大自然的美好结合起来。他的另一首作品《秋》也是一首写给大自然的赞歌,只是显得更为隽永和古典:
秋
河水开始忧伤起来
拖着它疲倦的身子
向寂寞小山爬去
一只探头探脑的灰兔
像黑夜剩给黎明的星星
一闪就到了天边
喏,太阳
好大一顶
挂在高渺天空的大草帽呀
扣不住几滴寒露,和
一只匆忙搬家的小蚂蚁
大地凭借体内的血液
把最后一朵蓝色的小花
叠成一封情书
系上大雁的翅膀
《秋》给予我们的阅读体验,显然是属于传统类型的。这里,我们也可以发现朱赤本人对于传统文化精髓的深入吸纳,这和他的现代意识结合起来,使得他的作品独具韵味。当然,朱赤的诗歌写作能够具备强烈的艺术感染力的关键还在于,他对于生活的热爱,对于生命价值的不懈追求,这才是诗人创造力旺盛的源泉。因此,朱赤的写作,更加体现为一种鲜明的青春活力,这让他的作品可以藉此超越时间的限制而长久留存。
河南诗人云外野鹤是第三条道路诗派的另外一位代表性诗人,他出生于20世纪60年代。云外野鹤的诗歌丰富而多元,这首先得益于他在历史方面深厚的功底,其次,也在于他更为广泛的阅读兴趣,还有他的多才多艺。云外野鹤是个真正意义上的才子,他不仅长于丹青,还颇通音律,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更为难得的是,在才情之外,他还具备了思索的深度。云外野鹤不仅仅是一个诗人,还是一个诗歌研究人员,他对于诗歌理论的爱好不亚于诗歌写作,这是一个感性和理性方面都能够完备发展的多面手。云外野鹤通过诗歌对于历史进行深入的考察,他写出了一系列的关于中国传统文化名人的组诗,其中包括《老子》、《庄子》、《孔子》、《孟子》、《墨子》、《韩非子》、《孙子》、《公孙龙子》等等。通过这组诗,体现出了诗人深厚的文化底蕴,以及对于个体生命生存的卑微与怜悯的感喟。作为一个黄河边长大的中原汉子,云外野鹤也有着其豪放的一面,来自于地域文化的熏染,让云外野鹤的诗歌显得大气磅礴,摄人魂魄。比如他的作品《壶口》的开头一句:“这是一把什么样的壶?多大的口/竟要承接这滔天的愤怒”,显得多么气势恢宏!在他的另一首反映中原文化的组诗《太行山人》中,就将抒情转为了叙述,笔调也沉缓徐迂,诗人将蘸满了情绪的笔触冷凝成一块块铁样的文字,划划都注入了力量。
云外野鹤对于音乐的热爱是近于痴迷的。前年夏天,我们在他的家里相聚,云外野鹤就拿起了一个葫芦丝忘情地演奏起来。音乐是他血液里流动着的另一种诗篇。在云外野鹤的诗歌里,也充满着音乐的旋律。音乐对于云外野鹤的写作,在内容上增加了作品的流动感与旋律美;在形式上,也让他的诗歌作品非常注重格律,娴熟地运用韵律。在他的部分作品如《广陵散》、《萨克斯》等当中还有大量的对于音乐的直接描写,这些作品都堪称经典,在当代新诗写作中,从题材到艺术性方面,都有着突出的价值和作用。比如这首《萨克斯》:
萨克斯
细雨、黄昏、无人
那支老萨克斯缓缓沉吟
金属的光泽弯曲成魔鬼的酒杯
一沾唇,便醉了
风,在指间不停地跳舞
层层潮水漫过堤岸
一只白狐走过平原,瞬间
雾失楼台
谁还在觊觎我孤独的田园?
燕子已离开很久了,空巢,守候檐头那再也滴不下的泪
麦子毁于一场雨,玉米被谁掰个精光——
宽大的叶子还在互相告密
饱满的孩子们呼啸而去
我丰腴的情人也逃往南方之南,临行
席卷了全部的眼泪
谁还在张望我饥饿的田园?
此际,斜坐在她的椅子上,铺开她空洞的体温
听任潮起潮落,一浮一沉
听任阿尔卑斯的风吹远了海岸
吹来空旷的岛屿——
何处不可栖身?
就让潮湿的音符旋转着
切开我的身体吧,然后
再植入大把的罂粟
吸吮那些痛哭的血液,疯狂起舞
金杯倾斜,辉光匝地,魔咒唱响,伤口倏合
梦里繁花飘舞
像木乃伊一般,我
高贵、静穆
一个黑衣女子偷了我的睡眠,走了
宽袍卷走了八月,和
我细瘦的雨